2023年最后一天清晨，一艘悬挂新加坡国旗的集装箱货轮“马士基杭州”号在红海遇袭，4艘也门胡塞武装快艇试图靠近货轮实施登船。
美国“艾森豪威尔”号航母不到一天时间连续收到两次求救信号。
美国中央司令部发表声明称，美军直升机曾对胡塞武装快艇发出警告，却遭到船上武装人员开枪射击，“美国航母打击群出于自卫还击，击沉了其中3艘快艇，另一艘逃离现场”。
12月31日晚间，胡塞武装发言人叶海亚·萨雷亚证实，该组织在执行“海上任务”时，遭到美国军队袭击，导致10名海上武装人员丧生。
《纽约时报》报道指出，这是2023年10月巴以新一轮冲突爆发以来，在红海海域巡航的美军首次与胡塞武装交火并直接打死其武装人员。
哈马斯“阿克萨洪水”袭击两个多月后，以色列和哈马斯的血腥交火仍在继续。在战场之外，巴以冲突的“蝴蝶效应”正不断向红海扩散，胡塞武装频繁动用导弹和无人机，在红海对“与以色列有联系”的船只发起攻击，并与美国主导的海上护航联盟呈对峙之势。
而伊朗“厄尔布尔士”号驱逐舰通过曼德海峡驶入红海，让本就战云密布的红海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红海局势正在恶化。胡塞武装的袭击、美国主导的护航联盟，再加上伊朗的军舰，这一切使得红海的危险系数不断提高。”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所长秦天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袭击：叫板美以
“马士基杭州”号遇袭事件只是胡塞武装袭击红海商船链条上的最新一环。早在一个多月前，“银河领袖”号商船劫持事件，就已拉开了红海危机的序幕。
2023年11月19日，悬挂巴哈马旗帜的“银河领袖”号正在执行从土耳其至印度的航行任务，在途经也门最大港口荷台达附近的红海海域时，遭到胡塞武装扣押。
次日晚间，胡塞武装公布了截船事件的视频画面。视频中，胡塞武装人员驾驶直升机降落在商船甲板上，随后数名持枪人员鱼贯而出，在短暂的交火后闯入驾驶舱，扣押了船上至少22名船员。
以色列总理办公室随后发表声明称，这艘货船属于一家英国公司，由日本公司运营，以色列与这艘货船的所有权和运营无关，船上也没有以色列人。不过美联社称，“银河领袖”号货船的所有权与航运公司Ray Car Carriers有关，这家公司由以色列富豪亚伯拉罕·昂加尔创立。
此后，胡塞武装对红海商船的袭击行动成为常态。报道指出，自2023年11月以来，控制也门北部大片地区的胡塞武装已对红海商船实施了上百次袭击。
按照胡塞武装的说法，他们只会对“以色列船只和前往以色列的船只”发动袭击，其目的是为了展现对巴勒斯坦的支持，确保食品和药品可以进入加沙地带。在秦天看来，这只是胡塞武装明面上的意图。
胡塞武装是也门反政府组织，成立于2004年，其前身是一个名为“青年信仰者”的团体。2014年，也门内战爆发，胡塞武装借机武力夺取首都萨那，此后一直盘踞在也门西北部沿海地带，与也门政府军和南方过渡委员会呈“三足鼎立”之势。
“通过在红海的袭击行为，胡塞武装借机彰显自己的作战能力，从而提升在国内政治博弈中的话语权。”秦天说，“与此同时，作为伊朗代理人中的一员，胡塞武装在红海的亮眼表现，也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其在亲伊朗武装势力中的地位。”
事实上，袭击红海商船只是胡塞武装策应哈马斯的一个侧面。
自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突袭以色列后，胡塞武装就公开对以色列领土发起了至少9次远程袭击。
最新一起发生在12月26日，胡塞武装出动多架自杀式无人机对以色列南部海滨城市埃拉特发动袭击。同一天，美国海军“艾森豪威尔”号航母打击群在红海拦截了胡塞武装多轮次自杀式无人机、弹道导弹和反舰导弹进攻。
叫板美国和以色列，胡塞武装的底气从何而来？
“过去十年来，美国中东战略整体上呈现收缩状态，尤其是不想在军事上卷入与地区武装的冲突，以免再次深陷战争泥潭。胡塞武装正是抓住了这一点，知道美国不太愿意动真格。”秦天分析。
护航：应者寥寥
红海地处非洲东北部与阿拉伯半岛西部之间，西北面通过苏伊士运河与地中海相连，南部则隔着曼德海峡与印度洋相望，是世界上最繁忙的航运通道之一。研究数据显示，大约12%的世界航运量要经过红海和苏伊士运河。
袭击与扣船事件频发，让航运公司对红海航路望而却步。
出于安全考虑，包括地中海航运、马士基在内的全球十大集装箱航运公司中，至少有8家已陆续宣布暂停红海航运，转而将货物绕道非洲好望角。国际航运公会秘书长盖伊·普拉滕指出，新航程将增加 9000 公里，航行时间约延长6至14 天不等。
为了应对胡塞武装在红海发动的频繁袭击，2023年12月18日，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在巴林宣布组建护航联盟，执行“繁荣卫士”护航行动，以保护在红海过境的船只。
“美国牵头组建护航联盟不仅是出于经济上的考量，更重要的是为了彰显对以色列的支持，借机展现自己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存在感。”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余国庆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
但略显尴尬的是，尽管美国宣称有二十多个国家加入护航行动，但在公布的名单上只列出12国，至少有8个国家拒绝公开身份。而据《卫报》2024年1月2日报道，仅有英国和美国直接派出舰艇参与护航行动。荷兰、挪威和丹麦等国则只愿意派遣军官提供支持。
与此同时，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等被美国点名的盟友迅速发布声明，试图与美国主导的红海护航联盟保持距离。意大利国防部回应称，应意方船东要求，将向红海派出一艘护卫舰，但这是该国原有行动的一部分，不属于“繁荣卫士”护航行动。
“西方国家的遮遮掩掩，实际上是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欧洲国家和东亚、南亚以及远东地区的商贸往来，严重依赖于红海-苏伊士运河航线，他们担心红海局势紧张给自己带来经济利益上的损失；另一方面，在巴以问题上，美国的一些西方盟友实际上已经和美国拉开了距离，他们不愿意与其过度捆绑，从而影响自己与中东国家的双边关系。”余国庆说。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巴林之外，红海附近的中东国家几乎都没有参与护航行动，就连经济上严重依赖红海-苏伊士运河航线的埃及和沙特阿拉伯，也对护航行动不感兴趣。
在余国庆看来，中东国家普遍对与胡塞武装发生冲突存在顾虑和担忧，“航运收入是埃及外汇收入的重要支柱，而沙特阿拉伯正在红海北岸开发红海新城项目，两国都不愿意外来力量介入，导致红海局势进一步动荡。”
红海：前途未卜
为商船保驾护航能否确保红海过境安全，美国似乎显得踌躇满志。然而，“马士基杭州”号遇袭，再度击碎了航运公司刚刚恢复的信心。
2023年12月31日，全球航运巨头马士基宣布再次暂停所有船只通过红海48小时。事发前一周，随着“繁荣卫士”护航行动实施，马士基刚刚宣布正在进行恢复通过红海东西向（亚洲-欧洲）航线的准备。
“护航行动是否有效，还有待时间观察。美国目前并没有搭建统一的指挥平台，以协调各方联合行动。与此同时，不少国家并不愿意将自己军舰的指挥权完全交给美国。”余国庆指出。
而在航运安全之外，外界普遍担心红海局势将会陷入更深层次的混乱当中。
美军击沉胡塞武装船只并导致10名武装人员死亡后，胡塞武装发言人叶海亚·萨雷亚回应称，“美国应承担这一罪行的后果”。他同时强调“这不会阻止也门胡塞武装履行支持巴勒斯坦和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义务”。
事实上，面对美国及其盟友的军事威慑，胡塞武装的态度一直极为强硬，而反观美国的应对策略，则更为保守克制。
新一轮巴以冲突以来，“真主旅”和“伊斯兰抵抗组织”等民兵武装对美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驻军营地发起多轮袭击，美国均发起空袭报复还以颜色，但却并未对胡塞武装进行主动攻击。
“目前来看，美国对胡塞武装基本上是采取防守反击策略，并不愿意主动发起进攻和大规模报复。”秦天说，“美国不是不敢打胡塞武装，而是不愿再度陷入中东的战争泥潭中。美国期待加沙战场能够尽快软着陆，而不想让巴以问题重新成为自己的外交负担。”
但首次击毙胡塞武装人员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这可以说是美国和胡塞武装红海冲突的一个小升级，胡塞武装大概率会选择报复。”秦天补充说。
12月31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约翰·柯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美国不会直接打击也门境内的胡塞组织，以避免危机进一步升级。当被问及是否会对红海地区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时，柯比则回应称“不排除任何可能”。
同日，英国多家媒体报道，英国与美国正就打击也门胡塞武装制定计划，两国还在准备一份联合声明，向胡塞武装发出停止袭击行为的最后通牒。另有美国国防部官员表示，美国不会提前透露其军事计划，但不排除近期发动空袭的可能性。
在分析人士看来，尽管美国将发起主动进攻的消息甚嚣尘上，但五角大楼是否会对胡塞武装进行大规模的报复和打击，还有待观察。
“双方的冲突仍局限在海上，后续会不会向陆上转移将基于美国对红海整体安全形势的预估。如果红海商船遇袭次数有所减少，美国将延续目前的防御性措施；如果胡塞武装继续提高袭击的频率，美国确实可能会考虑更进一步的武装打击。”秦天指出。
美国和胡塞武装仍将会在红海持续进行低密度的试探性较量，并没有想要撕破脸皮大干一场，余国庆认为，“后续红海局势的演变，一方面取决于加沙战事的走向，另一方面也要看美国及其盟友如何在支持以色列与红海冲突溢出风险之间权衡。”
（南方周末实习生徐子仪对本文亦有贡献）
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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