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当地时间上周五，摩根大通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Jamie Dimon），罕见宣布出售所持公司股票。
公告显示，戴蒙及其家人计划从2024年开始出售100万股，按照27日收盘价135.69美元/股计算，这次戴蒙出售的摩根大通股票价值达1.36亿美元。
从2005年开始执掌摩根大通，18年来戴蒙从未出售过自家公司股票。
戴蒙经常就超出银行事务范畴的全球和经济问题发表看法，他被视为华盛顿和全球领导人可以寻求建议的银行家，在美国的声望极高。
2008年他所执掌的摩根大通，是全美唯一一家处于漩涡中心却未被波及到的银行，还于2008年3月16日标志性地收购了贝尔斯登，使得危机时期的摩根大通在华尔街的声望几乎与伯克希尔齐名。
今年5月1日，硅谷银行危机爆发之后，摩根大通再次出手收购第一共和银行，为银行业纾困。
摩根大通目前是全美资产规模最大的银行，盈利报告显示，三季度摩根大通的业绩表现非常出色。在“华尔街六大行”中，以398.74亿美元的营收领先，同比增长22%，调整后净营收为406.86亿美元。
较高的利率推动使摩根大通能够向客户收取比一年前更高的贷款利息，但戴蒙警告称，这些好处可能不会持续下去。
他说：“虽然我们期望最好的结果，但我们为了能够在任何环境下持续为客户提供服务，正在为各种可能性做好准备。”
今年戴蒙已经多次在媒体露面。10月3日，戴蒙参加“摩根大通初创科技企业领导人论坛”，在彭博的采访中，他就曾讲述了对美国和世界经济现状的看法。戴蒙倾向于在美国经济持续强劲的前提下，继续加息至7%甚至更高。
在这场访谈中，戴蒙还讲到了收购第一共和银行之后所遇到的挑战，考虑到大家更关注利率和宏观经济问题，因此译者“投脑煎蛋”更改了文章顺序，访谈的原顺序为二、三、一、四。
第二部分“科技股IPO”破冰中，他讲到了从VC到科技巨头的生态体系，你可以对比中国在培育科技公司方面、创新药公司方面以及新股发行方面的状况。
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才能更理性地看待市场。以下为访谈原文，公众号“投脑煎蛋”翻译，聪明投资者分享给大家。
两团风暴云
艾米丽·常 （Emily Chang）：现在我要问一些宏观经济问题。在你的年度致股东信中，你之前提到了“飓风”，然后现在又将之形容为“风暴云”，现在的天气到底怎样？
戴蒙 你们从始至终都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非要给出我的预测，这也要怪我自己（用词不当）。
美国经济在近期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表现强劲。
5万亿美元的财政刺激被注入经济体，3-4万亿的量化宽松，而现在故事开始反转了，但市场上的钱仍比新冠疫情之前多。
美国的房价已经涨了15年，资产价格也涨了15年，目前也都处于非常好的状态。
然而，大家现在都在谈论经济恶化。
信用并没有恶化，未经通胀调整、GDP调整或收入调整的个人信用卡消费达到了历史新高，只是现在这个数据开始下降了。
但我不认为它是恶化，它只是在回归常态。
而公司信贷现在还表现得相当不错。
所有的数据都被新冠扭曲了。但我们的经济体非常强劲，这是我们的现状。
你问的是一个预测经济未来走向的问题，而我不做预测。
我的做法是，推测这些可能性造成的后果处在什么范围中。
当下，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它们可能会造成不同的后果。如果把它们想象成风暴云的话，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否会登陆、何时会登陆、登陆后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我不是在预测这些事，但我会告诉你我的担忧是什么。
（1）一件事是财政支出非常巨大。这是美国（全球差不多也一样）有史以来在和平年代最大规模的财政支出，并且这还是在财政赤字已经非常高的前提下。然后，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QT（量化紧缩）。
很多人现在说市场对QT的反应会是平淡无奇的，我不那么确定。
我想它至少会造成市场的大幅波动。并且，所有这些长期财政政策都会在某种程度上有通胀效应，包括油价、某些大宗商品的价值、绿色经济，还有国际贸易的重构等等等等，我看到的都是助推通胀，而非抑制通胀。
我不认为通胀会持续下降，可能美联储会让基准利率水平会进一步上升。
（2）另一件事，最大的风暴云是地缘政治，乌克兰战争、人道主义危机。它造成了50万人死亡，造成了核讹诈，会对包括中美贸易关系在内的所有国际关系造成影响。我们也不知道这个风暴云将会如何演化。
我密切关注这两个问题，以及这两个问题将会经济造成怎样的影响。
所以，我只是告诉大家要为更高的利率和更低的实际经济增速做好准备。
艾米丽 我们真的要迎来7%的基准利率吗？
戴蒙 我不知道，但确实是可能的。
利率是否有可能更高？是有可能的。供需曲线是否可能继续上升？是有可能的。
我只是我们应该为这些情况做好准备。
然后，最糟糕的情况是滞涨。当你在经济体持续繁荣情况下提高利率，会让实体经济更激烈地竞争以获得稀缺的资本；但滞涨则是另一码事。
艾米丽 7%的利率会对企业或摩根大通的业务增速造成什么连锁反应？
戴蒙 我对摩根大通一点都不担心。我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们能应对7%，我们能应对利率再回到2%。
艾米丽 8%呢？
戴蒙 我们同样能应对8%。风险管理和猜测未来不是同一码事。
风险管理是审视可能的结果范围，然后能应对两端极值之间的所有情况。我认为所有公司都应该做同样的事情。
所有的公司都存在某种风险暴露，例如进货价格、出货价格；对有些公司而言利率并不重要，而对有些公司来说，利率就是Mozzarella（意大利干酪）的价格（注：即指关乎到这些公司的原料成本）。
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情会对经济造成怎样的影响。我们可能能够软着陆，我们可能会经历一个温和的衰退，我们也可能会经历一个相对严重的衰退。
不过显然，坏结果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仅经济本身而言，我们知道最坏的结果是滞涨。如果滞涨真实发生了，你会看到很多人陷入泥潭。
艾米丽 在风险列表中，中国处于什么位置？
戴蒙 显然是很重要的位置。
科技企业IPO破冰
艾米丽 最近，一些科技公司进行了IPO：Instacart、ARM、Klaviyo……市场发生了什么？科技股回来了？还是只是昙花一现？
（注：自2021年12月软件公司HashiCorp和工业云技术公司Samsara上市以来直至今年9月，美股近20个月几乎没有大型科技公司IPO。事实上，整个美股于2021年的IPO数量为1100家募资规模2751亿美元，2022年就只有少得可怜的200家/183亿美元，2023年上半年更是只有82家/118.25亿美元。
Instacart：美版饿了么；ARM：日本软银旗下的芯片设计巨头；Klaviyo：通过大数据进行用户画像的电子邮件营销公司。）
戴蒙 当下是有不同类型公司启动了IPO。不过，IPO市场就像手风琴风箱一样，（曲线）是折叠的，2021年可能有400多起IPO案，2022年就只有40起，我猜今年可能有50-60起。
你知道的，利率的变化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是否进行公开上市的决定，对于现金流、利润和现金奶牛（意指分红）的估值也会造成很大变化。
可能并非所有类型的企业都能进行IPO，但IPO市场重启了，无论如何，市场是健康的，经济状况仍然不错。
艾米丽 我们现在在伦敦，政府其实想要很多重量级的科技公司，为什么英国/欧洲没有这么多像硅谷一样的高科技公司？
戴蒙 我看到的是问题的另一面。
不只是硅谷，整个美国就是世界科技的中心。我刚从博伊西（爱达荷州首府）过来，那里的科技企业让人惊叹，其他地方也是。
科技公司也正向全球散布开去。
我最近去过柏林、巴黎、到处都是初创的科技公司，很多有挺不错、也有些正准备IPO。
而美国是科技公司IPO的前沿阵地。中国也有科技企业上市，印度也有一些，欧洲IPO不及美国那么多，但仍然是非常好的事情。
艾米丽 由于客户逃离了硅谷银行，而摩根大通买下了第一共和银行，摩根大通在科技领域的涉足更深了。
作为初创企业和风险投资机构的负担银行（Incumbent Bank）的挑战有多大？作为CEO的你将如何管理它们所带来的不同的隐含风险？
戴蒙 首先，我们不想因这类事件（硅谷银行危机）而受益，问题不在于对银行系统有利还是对我们有利。我们有员工确实正在因帮助（这类客户）开设新账户而连轴转。
最近我正处理了红杉资本的事务。我知道很多风险投资机构同样在周六、周日甚至熬夜在处理同样的事务，我们正努力帮助他们、让他们的账户上线。
当然，我们一直是他们的伙伴，我总是想做得更好，我们想要拥有更多的客户。
我想相比我们接盘第一共和银行之前……硅谷银行在很多方面都做得极其优秀。显然，他们在宏观策略上犯了一些错误，但是他们在微观层面上做了很多很多对的事，他们怎样对待客户、如何服务客户、如何服务当地的客户（都做得很好）。
而我们（摩根大通）有难以想象的多样化产品服务可供他们选择，数字消费者客户群、订阅产品线、全球金融服务、研究服务，各种各样。
但是我们要以一种他们喜欢、他们想要的方式去把我们的服务提供给他们。我们是以客户为中心提供服务的。
这里（摩根大通初创科技企业领导人论坛）很多人谈论了我们在帕洛阿托（加州旧金山湾区城市）开设了很多新的办公地点。
我们任命约翰·希诺（注：John D. China，前硅谷银行控股公司硅谷银行金融集团主席/硅谷银行客户关系管理部门主管）为联席主管，帮助管理创新经济。
我们会把这件事做好，只不过我要确保这群客户一年之后仍然对我们的服务满意，而不仅仅是现在满意。
艾米丽 你怎么管理（他们所带来的）风险？
戴蒙 （管理风险）是我们每时每刻在做的事，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与（业务）共生的风险。（他们所带来的风险）仅仅稍有差别而已。
这是一年前新发生的事情：银行会不会贷款给没有营收的公司？
20年之前的答案是：0。
但是我们确实贷款给了Facebook。
所以，我们学会了如何对这类企业放贷，何时可以对这类企业放贷。重点在于风投机构本身、风投所成立的合伙企业、接着是他们所投资的企业、被投资企业的管理层，这在于这整个生态系统的风险。
所以，我们的服务也是围绕（这个生态系统的）。
AI在所有领域都有一席之地
艾米丽 你刚刚组成了顶尖的团队去研究AI。AI的目标是什么？下一步AI在金融方面会解锁什么新东西？
戴蒙 我觉得我们最需要认识到的是：AI是真实的。
已经有成千上万人投身于AI（的研究与开发），包括掌管卡内基梅伦机器学习的玛纽拉·维罗索（Manuela Veloso）等顶尖科学家。
人们想要一个关于AI的答案……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呼吸的业务。AI会变化，我们会开发出各种不同的模型、不同种类的工具和技术。
我们的的思考方式是：每一单项的（工作）步骤（例如：除错、交易、对冲、研究、每个应用程序、每个数据库）都可以应用AI。它可能是（人类的）副驾驶员，它也可能替代人类。
我们大多数在股票市场的对冲操作都是通过AI实现，它是一个创意生成（工具），它是一个大语言模型，当你和别人交谈时它能记下笔记，当你在记笔记时它可能会给出一段有趣的联想，所有的错误、所有的客户服务，它在所有的领域都有一席之地。
艾米丽 但它确实会替代掉一些工作岗位。
戴蒙 当然。但是大家应该更轻松地看待这个问题。科技一直都替代人类工作。
因为科技进步，你的孩子可能会活到100岁也不会患上癌症，他们可能一周只需要工作3天。科技为人类作出了难以想象的贡献。
但是，你知道，飞机会失事、药物会被滥用，它们会造成负面问题。而AI在我眼中最严重的负面问题是，它被坏人用到做坏事上，比如网络和战争。
我想最终我们会通过法律的护栏来监管它，现在这还比较困难。因为AI技术尚在开始阶段，但是它会（给人类）提供很高的附加价值。
就摩根大通来说，如果AI替代了一些人的工作，我们希望我们可以将这些人重新安排到其他的岗位上去。就像（我们收购了）第一共和银行那样，我们为90%的人重新排岗了，他们也接受了。
当然有些岗位是暂时性岗位，但是我们每年要雇佣3万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在未来可以将他们安排到本地的、不同分行或不同职责的岗位上去。
如果这些人的工作被AI了，我们会做相同的事。
其他
对话中，戴蒙还讲述了其他问题，以下由投脑煎蛋稍稍总结一下。
1. 特朗普竞选总统
戴蒙 美国总统当然应该贯彻“美国第一”，没有美国总统会将美国放在第二位，就像没有任何国家的国家领导人会把自己国家放在第二位一样。美国总统的领导力至关重要。美国的军事力量使用过度，美国应该更多的通过软实力说服其他国家站在美国一边，这种软实力包括外交、经济、金融，美国拥有其他国家难以匹敌的金融体系。
2. 刚被罢免麦肯锡
戴蒙 他其实做得不错，只不过他自己处于两难的境地。
3. 美国政府新出台的资产抵押法案限制了银行相关的业务
戴蒙 我不确定政府想干什么，这不是一个考虑周到的、完善的方案。它抑制了银行在资产端分散投资，也让一些小企业和居民部门融资困难。但就现在而言，监管想要怎样，就让他怎样好了（我们不会游说和反对）。
1996年美国有7200家上市公司，现在只有4700家，我们应该有14000家上市公司。如果监管想要这些信贷进入私营部门，那就这么做好了。我不确定这对美国是否有利。
4. 苹果进入金融领域
戴蒙 苹果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竞争对手。我们既是苹果金融领域的合作伙伴，同时又是它的竞争对手。只要我们不自满，固步自封，苹果无法对我们的生存造成威胁。
编辑：伊娜
责编：艾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