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古道尔:与黑猩猩共度的传奇一生

图片
珍·古道尔的研究发现打破了长久以来“只有人类才会制造工具”的观点,为人类学和动物行为学的研究引入了全新的资料。(资料图/图)
已经下午五点,珍∙古道尔却连一只黑猩猩也没遇见。趁还有一丝光亮,她准备去自己选中的观察点,期待在那能看到黑猩猩搭巢。忽然,她听到黑猩猩的叫唤声,四只黑猩猩出现在望远镜中,正在吃着一种类似李子的黄果子。
她决定离它们近一些。当她小心地走近那棵大树时,却发现树枝上空荡荡——黑猩猩们又一次溜走了。半年多来,这种情况已上演过无数次,她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然而,当视线下移,她发现,就在离她不到二十米的地面上,坐着两只成年黑猩猩,正在注视着她。过了几秒,它们开始旁若无人地捋对方身上的毛。
“这确是我一生中有幸经历过的最令人激动的时刻之一。”珍∙古道尔在《黑猩猩在召唤》一书中如此写道,她终于得以近距离观察黑猩猩了。
2023年10月17日,以89岁的英国生物学家珍∙古道尔为主角的纪录片《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在国内上映,该片曾获得第71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纪录片提名,豆瓣评分高达9.2。
从童年时期起,珍∙古道尔便对动物抱有强烈的兴趣。周岁时,家人给她买了一个玩具黑猩猩,成了她最可爱的朋友;4岁,她在鸡窝里一待五个钟头,就为了观察母鸡如何下蛋;刚满8岁,她就打定主意,长大后要去非洲,与野生动物为伍。
成年后,当朋友邀请她去肯尼亚的农场做客时,她毫不犹豫地辞去自己的工作,回老家当了一段时间的服务员,积攒费用前往非洲。“我从来没期待过要结婚、组建家庭,那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去非洲和动物生活在一起,是我唯一想做的。”珍∙古道尔说。
图片
珍与野生动物摄影师雨果相恋成婚,后来,二人为了各自的事业选择了分开。(资料图/图)
“与世隔绝的奇异感觉”
最初到达非洲之际,有人告诉珍∙古道尔,如果她喜欢动物,就一定要去拜访时任肯尼亚国家博物馆馆长路易斯∙利基。珍∙古道尔听从了建议,并在之后成为路易斯∙利基的秘书助理。
1957年,路易斯∙利基申请了一笔为期六个月的野生黑猩猩研究经费。在他看来,对类人猿行为的研究,有助于了解人类远古祖先的行为特征。他想找一个可以进行田野调查,未受科学理论影响、不抱偏见的研究者。
秘书珍∙古道尔正符合这样的要求。在1960年前往贡贝研究黑猩猩之前,她从未接受过学术训练,也没有科学学位,甚至,她对野生黑猩猩一无所知。但是,她热爱动物、有耐心,对知识怀有极大的热情。
在《黑猩猩在召唤》一书中,珍∙古道尔回忆,第一眼看到贡贝那片一望无际的森林时,陪同她前往的母亲心生畏惧,而她自己所想的只是“与世隔绝的奇异感觉”。然而,对一位年轻女性来说,接近黑猩猩并试图被这个群体接纳,实在是难以想象。
她只能期待黑猩猩能习惯她,进而忽视她的存在。她在贡贝的生活节奏很固定。不论天气如何,她总会一大早就到山里观察黑猩猩——穿过层层树丛,蹚过溪流,攀爬上陡峭的小坡,抵达一个合适的观察点,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有时她能看到一群黑猩猩在无花果树上荡来荡去,有时则完全看不到。
而每次当她试着靠近一点点,黑猩猩总会跑走。“那应该是我最沮丧的时候。”珍∙古道尔说。更令人恐惧的是,有时候,面对陌生人,黑猩猩会变得有攻击性。
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珍∙古道尔回忆,黑猩猩们有时会尖叫着爬到树上,头发竖起,使劲摇着树枝,并用枝桠打她的头。每当这个时候,她只能假装镇定,不看它们,在地上挖些小洞、吃些树叶。而等黑猩猩离开后,她的腿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发抖。
好在经过几个月的观察,黑猩猩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接纳了她。而越靠近黑猩猩,珍∙古道尔越发现,它们和人类如此相似,它们也有恐惧、嫉妒等情绪,甚至,它们还会制造工具。
一天早晨,珍∙古道尔跑遍了三座谷地,却连黑猩猩的影子都没见到。正当她艰难地穿过陡坡登上峰顶时,六十米开外的草丛传来动静,珍∙古道尔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看到一只黑猩猩正蹲在红黏土的白蚁巢旁,将一根细长的草棍伸进白蚁洞中,再提起来舔食。
几天之后,她又观察到一群黑猩猩去往一座白蚁穴,在一旁捡起带树叶的树枝,而后拔光上面的叶子,将它修整为自己趁手的工具。
长久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只有人类才会制造工具。珍∙古道尔的这一发现,几乎是颠覆性的存在。当她发电报告诉路易斯∙利基时,他激动不已,回应说:人类必须重新被定义,或是承认黑猩猩也是人类。
图片
近年来,珍·古道尔仍致力于动物和环境保护,在世界各地进行巡回演讲,呼吁人们意识到黑猩猩濒危的生存状况,保护猿类栖息地。 (资料图/图)
“我不能离开,这是我的生命”
珍∙古道尔小时候曾希望成为男人,“或许是因为那时我想做的事,男人可以做,但女人不行”。在那个年代,即便她取得了对黑猩猩的重大发现,但随着赞誉而来的还有质疑。
有人觉得她是未受过训练的年轻女性,所以她的研究结果不值一提。有人认为她出名是由于外表——身材修长、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当年的许多报纸在刊载时都会强调她的女性身份,有些还会以美貌作为噱头,比如某家报纸的标题为《美女和她的野兽们》。
“人们认为我出名是因为我的腿,这太蠢了,我没放在心上,不过名气很有用,因为这时我得自己募款。”珍∙古道尔说。
她或许可以尽力忽略外界对她的性别和外表的议论,但对她来说,更难的是取得家庭和事业的平衡。在珍∙古道尔有了对黑猩猩的重大发现后,路易斯∙利基又获得了美国国家地理学会的一笔补助,让她得以继续研究黑猩猩。同时,美国国家地理学会还派来了一位摄影师雨果∙范∙拉维克,记录黑猩猩。
故事的走向不难猜想,珍∙古道尔和摄影师雨果相爱、结婚,一起在贡贝研究黑猩猩。然而后来,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停止了对雨果的资助,他身为摄影师的任务结束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段艰难的抉择时期,珍∙古道尔想在贡贝继续研究黑猩猩,而雨果不能。
最初是珍∙古道尔做出了牺牲。她大半时间都陪雨果留在非洲的塞伦盖蒂,雨果拍摄野生动物,她则写书并照顾儿子葛拉。在那时,她更多担任了雨果的助手、葛拉的母亲。对于在贡贝的工作,她不再追踪黑猩猩,主要负责管理研究站。
然而变故再次来临,贡贝的黑猩猩突然爆发了脊髓灰质炎传染病。珍∙古道尔再次回到贡贝,她决定花更多的时间跟贡贝的黑猩猩待在一起。那时候儿子也跟在她身边,早上她会分析资料和管理行政,花一两个小时在黑猩猩营地观察它们,下午则陪着儿子葛拉。
但人终究是群体动物,珍∙古道尔明白社会性的重要性。到了葛拉上学的年纪,珍∙古道尔不得不送他回英国读书。和葛拉分开时,她很难过,有种背叛他的感觉。而跟丈夫雨果,由于长期分隔两地,关系似乎也走向了尽头。
雨果对珍∙古道尔说,他们必须决定未来怎么过,他需要有人陪他留在塞伦盖蒂的大草原,问她是否愿意为他离开贡贝。珍∙古道尔写信向自己的母亲求助。“没有不能失去的人……对男人来说没有心碎这种事,他们的工作永远是第一,还有他们的梦想,女人只是用来衬托的。”母亲的回信这样写道。
珍∙古道尔做出了选择,“我不能离开,这是我的生命,而他也有他的理想。”他们最终离婚了。
纪录片导演布莱特·摩根在接受POV杂志采访时这样解读他们的关系,“我认为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但不是关于珍和雨果的。我认为这是一个关于女人和她的事业,以及男人和他的事业的爱情故事。因为影片中真正的爱情,超凡脱俗的爱情,是他们的事业。”
当摩根为了纪录片在贡贝采访珍∙古道尔时,他才意识到,对于这对夫妻来说,“这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雨果余生都留在塞伦盖蒂拍摄野生动物,成为公认的史上最佳野生动物摄影师之一。
珍∙古道尔则继续做黑猩猩的研究、写书。从1986年起,她的工作重心发生变化,她意识到,如果要让世人知道非洲黑猩猩的困境,必须让下一代成为更好的动物保护者。从那时起,她一年里几乎有三百天在各个国家和城市奔走演讲,直到现在,她也一直致力于环境保护和动物保育。
“你会研究黑猩猩多久?”在一次采访中,珍∙古道尔被如此问道,而她的回答是:
“我想应该是到我死的那一天,但我没办法告诉你还剩下多少年。”
南方周末记者 翁榕榕
责编 李慕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