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踏梦》《关中是中国的院子》《长安是中国的心》《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与关中》……这些年，著名散文家朱鸿先生以长安回望长安，解读长安，发掘长安，形成了朱鸿长安文化书系。
近日，朱鸿新书《城南》问世。长安建城史三千多年，建都史一千多年，世界上很少有一个城有这么辉煌的历史，在它的城南，有终南山、乐游原、少陵原、白鹿原、御宿川、樊川……佛教的祖庭在城南排列，它的地理空间、军事防御、审美价值、历史文化都显示了城南的重要，《城南》这本散文集写的就是长安城南的山川、地理、河流、风俗民情。朱鸿先生生长在城南，才有了对城南如此深厚的感情，从而才有此书。
本期华商报人文栏目《越川说》，与朱鸿先生一起聊聊关于长安的话题。
>>朱鸿简介
朱鸿，散文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师范大学长安笔会中心主任、文学院教授。代表作有《夹缝中的历史》《长安是中国的心》《吾情若蓝》《朱鸿长安文化书系》。获首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届老舍散文奖、首届陕西图书奖和陕西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
“城南”既是一个方位也是一个文化意象
长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长安就是所谓的长治久安吗？关是什么？刘邦为什么要在关中立其国都？汉从秦得到了什么启示？唐长安与汉长安是一个城吗？先贤所论之形胜，是否有助京师的安全与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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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是怎么在长安融合的？中华文明之源流是怎么在长安呈现的？两千余年，从长安走出了哪些英雄？长安远矣！在长安的丘墟上如何规划和建设现代化的都市？长安的气质和神韵如何从现代化的材料、形式和色调之中弥漫而出？
几十年以来，我一直沉浸于对长安的思索之中。我有很多问题。我的问题联翩而至，源源不断。
——选自朱鸿《城南》序
越川说：朱鸿先生，您最近出版了新书《城南》，又将视角聚焦到了西安的城南。那么，您写的城南究竟包括了什么范围？
朱鸿：最近，由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最新散文集《城南》。城南，既是一个方位，也是一个文化意象。这部书的城南主要指唐长安城的城南，也指今天西安城的城南。唐长安城的南端有三个南门，中间是明德门；东是启夏门，它大约在今天的陕西师范大学雁塔老校区以东30米处；沿着明德门向西平行过去大约1400米就是安化门。如果在唐代，三个南门之外，便是城南了。
城南是唐长安城的一个组成部分。终南山横亘，这对国都长安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一个是审美的意义，它峰峦叠嶂、郁郁葱葱，在长安任何地方，尤其在大明宫，抬头就可以望见它；二是它也起到了一种军事上的防御作用。古人认为终南山是“国之所瞻，京师之镇”。
城南的地貌很有特点，不仅有山，它还有台地，就是几个著名的原——白鹿原、少陵原、神禾原，最靠近长安城的乐游原。除了原之外，在终南山和神禾原之间有滈水，在神禾原和少陵原之间有潏水，在白鹿原和少陵原之间有浐水，在少陵原和龙首原之间，这两个原的夹角最低洼的地方有风景优美的曲江池，在沣水以东还有昆明池，在长安城明德门西南方向还有风光旖旎的丈八沟。
城南的土地非常肥沃，又幽静清丽，历代以来就是皇亲国戚一类贵族的居住之地。杜甫诗引唐长安的俚语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去天尺五”指的是韦族和杜族住在城南，他们常有在朝廷做官的，且是高官，能接触皇帝。
一切事物都是变化的，长安城也是变化的。唐末农民起义，尤其朱温，先投降朝廷，后又控制朝廷，终于杀唐昭宗，扶持唐哀帝。他要称帝，在汴州立国都，便拆除唐长安的宫殿去作建筑材料，对唐长安进行了巨大破坏。他把唐长安城给毁了！唐长安的累累木材，通过渭水，通过黄河，运到了汴州，现在的开封。
唐长安城遭到破坏以后的情况是怎么样子呢？唐长安城的宫城在北边，不要了；从今天西安城的南门，一直到明德门这一带是唐长安城的外廓城，也不要了，只留下了一个皇城。今天的西安城就是在唐长安城的皇城基础上建起来的，当然，它向东移了一些。这就是长安城的变化。
越川说：您写《城南》，是因为您就是城南人的缘故吗？
朱鸿：宋代有一个学者叫张礼，他在1086年闰二月，到长安城南旅行考察。这时候的长安城，已经是京兆了。张礼到长安，写过一部书叫做《游城南记》。此书字数不多，加学者的注释字数不逾10万字。张礼所叙述的城南，应该是唐皇城的南门以外到终南山这样的一个空间。唐皇城的南门有三个，一个是居中的朱雀门，向东是安上门，向西是含光门。今天的西安城南门，就是永宁门，实为唐皇城的安上门。张礼从安上门出发向南走游了小雁塔，再向东走游了大雁塔，接着游了曲江池，沿着少陵原的南坡上少陵原，又下坡游了樊川，最后回来的时候游了丈八沟，从含光门进城，大概有七天，这就是他的游踪。拙作《城南》，在书名上未必不受他的启示，当然也不完全是受他的启示，因为我就出生在城南的少陵原上，1979年开始在陕西师范大学读书，也是在城南。我特别喜欢城南这个地方，对这里也很熟悉。
《城南》一书中，写到了城南的名山，包括终南山、南五台、翠华山、圭峰山，不仅写了山的雄奇葱郁，也写了这些山的文化。拙作还写到乐游原、少陵原、神禾原和白鹿原，不仅挖掘这些原的命名，也叙述它们的历史特点及其文化。这本书还写了城南的樊川和御宿川。《城南》一书也写到城南的水，它们不仅是自然的遗产，也是文化遗产。这本书当然也写到城南的寺庙和楼观，挖掘了佛教祖庭的文化内涵。
自新石器时代以来，城南便有人生息。这里的历史文化非常深厚。我通过过年、清明节、中秋节及门神、元宵节、社火这样的切入点写到城南的民俗文化，写到这里的民情，写到城南的节庆文化，总之希望我所表现的城南是一个立体的城南。
我出生在城南，在城南生活到19岁才离开了自己长养的村子读大学。读大学呢，实际上还是在城南。毕业工作进了城， 终于又出城，在城南的高校工作。我对城南深有感情，写我的家乡，这也包括写了我的祖父、祖母，我的母亲和父亲。关于亲情的散文，当然是挚诚的、由衷的，我多次听到一些读者朋友谈到我的散文《母亲的意向》，读得他们流泪了。我感谢他们，我以此文表达了对母亲的怀念。
“长安”是一个文化标本
中国文化的本质是什么？它有什么特点？中国人是怎么形成的？中国人的心理和性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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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标本，它蕴含着中国人的价值取向和审美意识。多年以来，我一直通过长安透视中国文化，以了解它的本质和特点。我以为长安文化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中国文化是居于长安文化之中的，长安文化绝非简单的地域文化。
——选自朱鸿《长安新考》通序
越川说：这些年，您创作了《长安是中国的心》《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与关中》等一系列长安文化书系。写这些与长安有关的书的缘起是什么？
朱鸿：我从大学时候起就开始写作散文，沿袭了散文写作的传统。1991年四川文艺出版社约我一部散文集，当时我就思索写什么，怎么写？我希望在视野、题材和表达诸方面有所突破。我考虑了很久，确定以关中为题材，以长安为题材写一部系列散文。
从1991年到1993年，我基本上走遍了长安和关中的名山大川、大部宗教场所，尽可能多的帝陵。我认为是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的地方都去了。这部书叫做《关中踏梦》，1994年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这部书是我长安叙述系列书中最早的一部。但是那时候，还没有认为长安有丰富的文化内容，还没有这样的文化意识。当我认为长安是一个文化标本，通过这个标本可以探索中华文明的源流、探索中国人是怎么来的、探索中国人的心理和性格是怎么形成的——如此问题出现在我脑海，在这个时候，大约是2009年前后，我才以新的目光看待长安，看待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和生活在这里的长安、关中，并由此开拓，关注中国史前文明。
越川说：我读了《长安与关中》这本书，它既是地理的又是历史的，是不是可以把它称之为地理历史散文？
朱鸿：到现在为止，除了写《关中踏梦》之外，我还写过《长安是中国的心》《关中是中国的院子》《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与关中》，还有重新修订的《长安新考》等等，这些都是关于长安的书。
我给自己定位是：它是文学作品，当然在题材上是独特的，它是以长安的地理、历史、文化为题材。写到长安，我不能不顾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正在这里生活的人，不能不顾他们的感情，他们的所想，他们的命运。我把这类著作称为“长安叙述”。
越川说：在您的眼里，您认为长安是一个标本，可以通过它研究中国历史、中国文化及中国人的心理和性格，那么，什么是长安呢？
朱鸿：一个人只有站在大地上，站在旷野里，长安才会变得更为清晰。长安，有文献记载，它是战国时代秦杜县所辖的长安乡。硬性的资料在哪里呢？司马迁的著作叙述，公元前239年，秦王嬴政的弟弟嬴成蟜率兵去打赵国，给他的称谓是长安君，这是最早文献显示的长安地名。不过，秦国有一个权，就是秤砣，它上边有一行字，小篆铭文：“长安市斤，六年，丞相所正市斤。”这是哪一年呢？秦王六年，就是公元前241年。这是实物上显示的长安这个地名最早的时间。
综合起来可以看出，推究起来，长安之为地名，也可能在战国之前，甚至更早。我经常想的一个问题是，是谁给一个地方命名为长安的，它的本意是什么？我在想，那时候是一个战乱的年代，百姓多会陷入苦难甚至牺牲之中，所以呢，长安这个概念里隐含着祖先的价值观。
长安是一个地理概念。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它就叫长安。同时长安又是个历史概念，它是在时间之中产生并变化的。同时，它又是一个文化的概念，中国人在长安这个概念里寄托了自己的理想，长安是一个让世界可以感到欣慰的概念。
越川说：您在书中这样写道，长安文化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中国文化是居于长安文化中的，长安文化也绝非简单的地域文化。在当下如何让世界重新认识和了解长安？
朱鸿：当世界不知道中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长安了！起码在公元前119年，丝绸之路的开辟，长安的声誉就传到了西域乃至欧洲。长安始终存在。当代人有使命让世界更深入、更广泛地了解和认识长安，把长安的历史文化及更多的软实力向世界传播。让世界知道长安作为一个古都，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对世界有益和做出了贡献的事情，这一点很有意义。 华商报记者 马进军 王宝红 刘慧/文 雷伟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