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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诗人”王计兵：诗歌是颠沛生活的一颗糖
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陈俊宇
“外卖诗人”王计兵决定调整创作方向，专注于外卖小哥这个群体，记录他们的生活日常与悲欢喜乐。
时隔5个月后，《工人日报》记者再次采访王计兵时，他已经新创了70多首与相关外卖小哥的诗作，到今年底时将交出第三本诗集的初稿。
日前，由江苏省总工会组织开展的“劳模工匠进校园 思政教师进企业”宣讲走进新就业群体在镇江举行。“你会感觉到被一个群体包围，我们大家相互温暖着、相互帮扶着，这种感觉特别的棒。”参加了本次活动的王计兵他深有感触，也再次坚定了目标，“我会逐渐调整自己的创作方向，拿出一些精力来多写一些人间的温情。”
王计兵在送外卖途中。
参与诗歌论坛、对谈研讨、颁奖典礼、节目录制、直播带货……原本奔波于一单又一单外卖业务的王计兵，如今转而忙碌于一场又一场的文学和社会活动，“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变的是，只要一有空，他还是会出去跑两单，“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心里就会很踏实”。
今年初，年过半百的王计兵出版了首部诗集《赶时间的人：一个外卖员的诗》，不久后又出第二本诗集《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关注纷至沓来，成为众所周知的“外卖诗人”。
辍学、打工、捞沙、开斗车、送外卖……对这位曾经多年在颠沛辗转中度过的男人来说，“诗歌是生活的回报，值了”。他在《我的诗》中写：“毫无疑问，我的诗/就是药后吃下的那颗糖/良药苦口。而糖的余味/贯穿着岁月的甜蜜”。
在与记者两次对话的过程中，王计兵不止一次地表达，作为一名写作者要对自己有要求。每一次都在告诉记者以及更广大的读者，他是外卖小哥群体中的一员，也是一名诗人，在用最古老的韵脚书写当下的生活以及和他一样为生活奔波的芸芸众生。
养分
王计兵带着自己的诗集。
如今，王计兵夫妻俩在江苏昆山安了家，经营着一家百货商店，按揭了商店后小区的一套房子，养了三个儿女，大女儿已经成家，二女儿就快毕业，儿子正在读大学。只要没有外出参加活动，一边经营小商店，一边送外卖，一边写诗，构成了他在昆山的生活全部。
5点半起床，到自家的超市打扫卫生、整理货品，这是王计兵这些年雷打不动的习惯。6点半到8点半，这两个小时才是属于他个人的时间，整理存档上一天记录在手机的诗作，以及读书。春天时，他断断续续读完了一本诗学散文集《十扇窗》，最近在读的是2022年度的《新诗选》。
阅读，是王计兵诗歌创作的养分之一，源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1988年，19岁的王计兵中断学业，开始外出打工。到沈阳做木工，下工后别的工友混在一起打牌消遣，他却是跑去书摊看书、淘书。有时候书读到一半，第二天再去发现已经卖掉了，王计兵就自己编情节写下来，慢慢发现写东西这个事情很好玩。
经年往事，再聊时一句话带过，倒是诗中还可寻着痕迹。他在诗作《赶单》中写道：骑手是一枚枚尖锐的钉子/只有挺直了腰杆/才能钉住生活的拐角/弯钉不行/每一根弯钉都会被丢弃/或者承受更猛烈的敲击/重新取直。
“送外卖时，常会受到刁难和不公平的对待，这就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重新振作起来，要不然这份工作就干不下去。”王计兵解释这首诗的创作缘起，“然后我又联想到，在工地做过木工的小工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把那一堆堆的弯钉用锤子把取直，以供二次使用。”
过去的人生被高度浓缩，却是在默默无声、经年累月的沉淀。“就仿佛是树叶，它不停的落叶，每年都在落，然后你的脚下会变得松软而肥沃。当你需要发芽的时候，它就变成了养分。”王计兵说，过往的每一段经历都在不停地为如今的创作提供养分。
意义
商店有代收点功能，8点半过后，王计兵需要分拣小区居民订购的蔬菜水果。一天的忙碌开始了。10点半左右，他开始变身为外卖员。下午2点左右，午高峰结束了，他回家来吃午饭、休息，下午4点左右继续送外卖。
生活看起来是如此的日复一日。“送外卖，为我提供了一个观察生活的机会，是一个窗口。”王计兵相信，“没有无意义的一天，只有不被你发现的一天。”
意义，源自诗歌创作。在每一个等出餐的空挡、每一个红绿灯的等待间隙、每一次电梯中踹口气的片刻，灵感突然而至，王计兵就会发微信语音给自己，回家后再做整理、修改。
“灵感在那一瞬间，像是一只蜻蜓飞过，你抓住了它。”王计兵告诉记者，他的绝大部分诗作都源于对生活的观察和一瞬间的体悟，文字背后能找出相关的故事与注脚。
比如那首让他被外界关注、有着2000多万阅读量的诗作《赶时间的人》：“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从骨头里赶出火/从火里赶出水/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世界是一个地名/王庄村也是/每天我都能遇到/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用双脚捶击大地/在这人间不断地淬火”。
这首诗的雏形，诞生于一份留错地址的订单。当时，他要去一个老旧小区的6楼，没有电梯。第一次，顾客留错楼号。第二次，单元号填错了。等到他终于敲对了门，却听到顾客劈头盖脸的数落：“你是怎么送外卖的？”
这一单，他上上下下共爬了18层楼。本可以轻松完成手上的三份订单，结果后面的两单都给赶成超时了。
送外卖的这5年，王计兵的行程累计15万公里，创作诗歌的总数已经超过了4000首。“送外卖这份职业，特别是对写作带来了非常不同的感受，像是体验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激发着我的表达欲望。”被贴上了“外卖诗人”标签的王计兵说，在这个过程中难免有委屈、有愤怒的时刻，“诗歌作为回报，值了”。
文学
王计兵在为自己的新书签字。
晚上11点后，送外卖的王计兵回到家中。外卖员的外衣脱下后，他是丈夫、父亲、儿子，还是异乡人，以及热爱独处的思考者。
王计兵反复书写着父母，希冀有一天能出版一本名叫《父亲母亲》的诗集。他在《我喜欢把父母写进诗歌》中写道：我喜欢把父母写进诗歌/喜欢他们成为闪光的扣子/扣住我最初的赤裸和不安……我喜欢这种感觉，父母在/我就不会沦为文字的孤儿。
聊及相继过世的父母，王计兵哽咽了。有些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待在店里，打开相册同父母说说话，“这是一种情感需求，是绕不过的弯。对父母的思念，让人难过，但还是会上瘾，是不结痂的伤口”。
自从2002年辗转来到昆山后，王计兵再也没有回徐州邳州老家过春节。他在《春节快乐》中写：站在空空荡荡的马路/喊自己的名字/就像喊一个亲人/就像母亲喊自己的孩子/于是，整个异乡就升起了炊烟。
这是无数打工异乡人在外过春节的生活状态。农民工、外卖员、环卫工、卖红薯的小商贩、找工作的年轻女孩……同样是他反复书写的对象。
一圈圈晾干的汗渍/在他们背后形成的地图/边界明显/那些白色的线条富含盐分/对于土地/他们个个都是一把好手/现在他们却背负地图/走在别人的田地上……这首《农民工与地图》备受关注，有王计兵在工地上干活的经历，也有他持续不断的观察。
“你是一名写作者，不能局限于自己的认知，一定要不断拓宽自己的思想和视野，才能写出宽度、写出深度来，这需要长期对自己的思想与创造保持要求。”王计兵深知自己的文学追求，并不仅仅是表达个人的体验与情感，他那些贴近生存底色的诗歌，要去为更多的个体和更广阔的群体命运留下活着的痕迹。
送外卖的生活在继续，诗歌创作在继续，还会有新的诗集出版。所幸，走在文学这条路上了。
“如果我们的生命本体是一种攀源性的植物，文学就是那些架在地里的木棍、竹竿，支撑着你，让你变得立体。”王计兵说，生活无论苦难还是幸福，它向你涌来、向你展开，那就接受它。所幸，还有诗歌，“从相遇到相爱，如今相依为命”。
（图片由真故图书、果麦文化提供）
来源：工人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