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若晔
连续延误了两周的《奔跑吧》，意外地将综艺剪辑师这一工种从幕后推到了台前。
7月14日，《奔跑吧》“泰国篇”在观众瞩目中得以顺利播出。随即，“节目组会不会删除蔡徐坤镜头”的疑惑就被“综艺剪辑师简直是超人”的惊叹所取代。
要知道，作为“泰国篇”的绝对主力成员，蔡徐坤在录制期间不仅时刻占据嘉宾中心位，而且整期故事线几乎是围绕他展开，单人、多人镜头多且重要。
但现在，蔡徐坤的单人镜头被悉数删减，大全景镜头中他的身影同样被抹除得了无痕迹。剪辑师精细打码了蔡徐坤的同时，节目内容依然能流畅推进。更绝妙的是，即使是在快速跑动的撕名牌环节，观众也很难发现蔡徐坤的蛛丝马迹。
可以说，《奔跑吧》的后期真正上演了一出“消失的他”，彻底凭能力征服了广大观众。#奔跑吧 原地消失术#词条登上热搜榜首，观众对相关话题的空前讨论，甚至带动这期《奔跑吧》收视率直线飙升，创造了本季收视新高。
大家对综艺剪辑师的感情，从陌生到佩服，再到好奇。“打码难吗？打码累吗？打码会加工资吗？”骨朵在与两位综艺剪辑师交谈后，终于揭开了他们的一层层神秘面纱。
技术易实现
剪辑师是对技能有强要求的功能岗位。在综艺后期阶段，根据具体的剪辑任务不同，又能将剪辑师细分划定出不同的几个头衔。
供职于某卫视后期外包团队的剪辑师卡门向骨朵介绍，剪辑师大致有粗剪、精剪和花字三部分任务，不同任务交给不同团队制作。“精剪和粗剪通常是同个团队，花字再额外找其他团队制作。嘉宾少的综艺，每部分任务安排5-7名剪辑师不等。像桃花坞那种嘉宾多的综艺，每部分至少是十几位剪辑师打底。”
一般来说，粗剪剪辑师在拿到合版线后，会先对齐音轨，再过滤视频素材，同时记录下综艺的主线和支线，梳理出内容脉络，并建立一个完整和流畅的故事框架。精剪剪辑师则是在粗剪的基础上，对每一个镜头进行精细化处理。包括剪切点的选择、镜头长度的处理、综艺节奏的把控、音乐音效的辅助，以及嘉宾的人物塑造。
给综艺内容打码，正是包括在精剪中。“剪辑师常用的Adobe Premiere Pro、 Final Cut Pro X、Movavi Video Editor都能实现打码功能，用哪一个软件全凭剪辑师自己的习惯。重点是剪辑软件的工程文件不互通，选择用哪一个剪辑软件后就不要再来回改动了。”卡门说。
另一位加入剪辑行业4年多的剪辑师肘子同样告诉骨朵，主流的剪辑软件就是以上提到的三个，每个软件各有其优劣势。“虽然都是做饭，但不同剪辑软件就是不同的烹饪手法。炒菜、炖汤、蒸煮做出来的菜都能入口，但是不能将三种手法混在一起，把菜做杂了就没法吃了。”
如果打码内容少、易追踪，剪辑师会优先选择软件自动打码，这对任何剪辑师来说都不是难事。
“比如场上有三个人在跳舞，不切镜头的情况下，其中一位需要打码的人物全程没有被遮挡过，那么只需要给这个人物打点后设置自动追踪。2分钟的视频，软件全程码完可能10分钟都用不到。”肘子说。
但这显然并不适用于《奔跑吧》中快速移动的蔡徐坤。“蔡徐坤这种打码情况，软件无法实现自动追踪，手动打码会比软件自动打码更快。2分钟的视频，剪辑师手动打完预估要30分钟时间。《奔跑吧》所需的打码时间，可以把内容量代入公式计算一下。”肘子认为，打码的难易程度取决于打码内容被遮挡的次数。
而随着剪辑软件的更新换代和AIGC内容的成熟，剪辑师的生存空间在外界看来正不断被挤压，但卡门和肘子都表示，综艺内容的打码不可能交由AI操作。
“AI说到底还是一个工程，需要人工调教。AI打码与给画面中的人物打好点，再让软件自动打码没有本质区别。与其浪费时间教AI去识别人物，剪辑师手动就能把码打完了。”肘子完全不担心AI取代自己目前的工作，“综艺剪辑不单是剪辑视频，还需要辅助输出故事内容，AIGC对综艺剪辑师几乎没有影响。”
正如《奔跑吧》对蔡徐坤的打码，除了要解决他对综艺画面的影响，剪辑师还需要解决移除蔡徐坤后，综艺内容的整体逻辑是否能保持流畅。“泰国篇”中与蔡徐坤有较多互动的范丞丞就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无奈被剪掉了许多镜头。因为他的镜头会带动观众注意到“已经消失”的蔡徐坤。
所以《奔跑吧》不只需要在精剪阶段返工，而是需要从粗剪阶段开始重新梳理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延期两周播出，已经是其后期团队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情绪难消解
比起技术层面的难，综艺剪辑师的难更多体现在打码时产生的烦闷。
肘子曾负责过某档热门选秀节目的剪辑。“有个练习生家里应该是挺有钱的，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宿舍里吃的、喝的、用的也都是带着logo的产品。”但节目组要求，非赞助商品牌都需要给logo打码处理，“当时给这位练习生打码的同事已经气到骂街了，敢情别人是来参加比赛的，他倒好，是来给我们剪辑师秀名牌的。”
剪辑师听命于节目组，哪些人物或东西需要打码，并非剪辑师能决定。大到一个大型户外场景，小到嘉宾的美甲造型，“只要甲方有要求，我们就要硬着头皮给打码。”肘子说，他打过最难受的码是某嘉宾衣服胸前的图案。
“衣服动起来会有褶皱，打码的操作难度大。嘉宾手臂挥舞一下，或者稍微侧一侧身子，胸前的图案就被遮挡了，还得重新手动调整打码的位置。这码打起来太费劲，差点给我恶心坏了。”
《再见爱人》播出时，有一段宋宁峰的视频广为流传。视频画面中，宋宁峰的食指和中指做出夹的动作，来回将夹住的空气递到嘴边。虽然明显是在抽烟，但剪辑师偏偏将烟给打码处理了，使得这段视频充满了诡异的滑稽。
肘子说，需不需要给烟打码，还是要看节目组的要求。“说白了，如果嘉宾非得在镜头面前抽烟，剪辑师完全可以咔嚓一刀把他的镜头都剪掉。无论这个镜头是否有使用价值，直接说影响不好，过不了审，就能躲了打码这件事。”
就如每个甲方和乙方的关系一样，综艺和综艺剪辑师也在互相博弈和互相成长。打码，就是这一过程中绕不开的插曲。
负责《奔跑吧》后期的团队星驰传媒在“泰国篇”播出后，罕见的发布了一篇微博诉苦，说到“的确团队这几天压力很大”。尽管微博存活了一小时就被删除，但观众对“原地消失术”的辛苦程度也已经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卡门曾为了给某嘉宾打码，间断性熬夜一周，剪累了就躺在工位旁的简易床睡一会儿，醒了就继续爬起来剪。“1秒画面有24帧，这种需要一帧一帧去调节视频的活儿，几年估计也遇不上一回，但是遇上了，就要丢半条命。”熬不住的时候，卡门会从包里拿出咖啡因片咀嚼。“喝咖啡对我们已经没什么用了。”
无论是综艺剪辑还是其他剪辑工作，熬夜都是剪辑师绕不开的话题。“现在综艺的素材量越来越大。原先综艺还没有那么多机位，现在恨不得各个角落都架一台机器，每位嘉宾还有一个FollowPD跟着。综艺剪辑师的剪辑轨道都是15个起步。”肘子说，工程审片量巨大，一天有几十个小时的素材要看，不熬夜根本剪不完。
综艺后期团队有一份固定的剪辑规划表，粗剪、精剪、花字、调色等任务分配给不同团队，统筹按进度催促团队完成。一旦出现打码等突发事件，在规划表无法变动的前提下，剪辑师的工作量无疑会陡增。
“有时候甲方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要收拾收拾回公司加班。”卡门说，剪辑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尤其是重复为某一人物打码。“不见得有多累，但真的特别熬人。即使《奔跑吧》剪辑师里原本有ikun，打码过程中，这些爱也会全部转变成恨。”
加薪没可能
同为天涯打工人，观众也会不约而同的好奇，“临时接到打码任务，综艺剪辑师会有奖金拿吗？”
卡门和肘子都分别因嘉宾出事而不得已为综艺内容全程过打码，但他们没有拿到过针对打码而发的任何奖金。“说到底，你吃的就是这行饭。打码是你的工作，不能说因为多了一些基础的工作内容就要求公司加奖金，这很不现实。”肘子解释。
至于《奔跑吧》这次是否会给员工奖励，也只有内部员工知道，“这也属于保密合同中的条款，剪辑师基本不会往外说，不然星驰传媒的微博也不用删了。”
理论上，综艺剪辑师是最先知道艺人是否出事的那一波人。如今，不太关心艺人八卦的卡门和肘子也会有目的地留意自己接触项目中的那些艺人的动态，以防这些艺人的负面消息被曝光后，直接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安排。
“霍尊出事后，我还忙活了一阵，因为手头有他的相关内容在做。这次蔡徐坤出事，我倒是没怎么忙。”肘子说。卡门则不幸是这次被“C女士事件”波及到的剪辑师之一，“恰好在负责蔡徐坤的某短片制作，只不过我不是要为他打码，而是暂时停止了这一短片的剪辑。”
2021年《披荆斩棘的哥哥》为霍尊连夜改片打码时，就有观众建议过，“让嘉宾们录制时多穿纯色衣服，方便后期出事打码。”这种建议的出发点很好，实践起来却是空谈。
“回到工作流程中去分析这种建议。剪辑师是乙方，节目组是甲方，乙方没有理由要求甲方做事，况且还是为了方便乙方工作而改变甲方的需求。”肘子说。同样的，建议节目组加强对嘉宾的背调、减少机位切换、提醒嘉宾不要对衣服logo进行遮挡等，都是观众站在综艺剪辑师立场上的一厢情愿。
综艺中打码的需求在增加，后期团队对综艺剪辑师的技术要求也在变化。卡门所在团队以往招收新人时并不会将“熟练打码”写在招聘简章中，但现在却会着重加上这一条。
对于综艺剪辑师来说，他们如每一位综艺观众一样，不想看到屏幕上出现一整团模糊的马赛克。毕竟，没有人会情愿自己精心产出的作品，最后却布满粗糙的瑕疵。综艺剪辑师甚至会是比粉丝更不希望自己每天朝夕相对的明星出事的那个人。
窥探综艺剪辑师的心路历程之余，在他们越来越熟悉打码操作的时候，或许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才能警示艺人，不要成为下一个“消失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