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精彩分享摘自入选“科学生活子书单”的《心脏简史》。本书融合严谨的科学研究与有温度的人文关怀,来讲述心脏病学里程碑式创新背后的人类故事。
INTRODUCTION
简介:生命引擎
没有必要为心肌梗死而感到抱歉。
——苏珊·森塔格,
《疾病的隐喻》(1978)
或许,生命中最意味深长的一件事,是在我出生的15年前。那是1953年的印度,一个闷热的7月午后,我的祖父猝然死于57岁。当时的情形难以描摹,像许多其他家庭悲剧一样,这个突发事件被渲染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所有人都认为,那天早晨,当祖父在他那间位于坎普尔的小店里忙碌时,一条盘绕在麻袋与谷物之间的蛇袭击了他。究竟是哪种狡猾的蛇,他也说不上来,当时被蛇咬伤在印度很常见,而且据说他回家吃午餐时,还没有任何不适。当时我父亲快满14岁,正准备去参加第二天坎普尔一所农业大学的面试,祖父会陪他一起去。父子俩正愉快地坐在石子铺成的地板上,逐一盘点我父亲的高中学位证和各种奖状。午餐时,邻居们带来了那条据说是罪魁祸首的蛇,它的尸体泛着黑色光泽——那是一条眼镜蛇,被捕蛇人擒获了。祖父只看了一眼,脸就白了。“我怎么可能活得下去?”话音未落,便倒在了地上。惊愕的邻居们试图劝慰他祈祷,可他躺在地板上,两眼望向窗玻璃,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我想带卜拉姆去大学。”
大约晚上7点,政府的巡逻救护车停在了家门口,此时距离祖父倒下已过去了数个小时。尸斑浮上了他的颈部,犹如极缓慢的潮涌,从下颌逐渐向四肢蔓开。“心跳停止。”救护人员当即宣布了祖父的死亡。家人们难以接受,坚持要求将祖父(连同那条眼镜蛇一起)送到5英里以外英国人开办的医院。刚到达,那里的医生也立即宣告了祖父的死亡。
“心脏病发作。”医生解释,并不是家人们以为的眼镜蛇毒液所致。我的祖父,很可能因为对毒蛇的恐惧,引发了骤然的心肌梗死,或称心脏病发作,导致“心源性猝死”,这是全世界最常见的死亡原因。事发突然,又值7月炎夏,祖父被送回村里,第二天就火葬了。天气晴朗,家人们悲伤地互相倚靠,告别了被烈火与鲜花湮没的亡者。
在家族传说中成长起来的我,对心脏充满了恐惧与敬畏,它会在人们正值壮年的时刻夺走他们的生命。一旦心脏停跳,你就会毫无预兆地死去,多么恐怖。祖母加强了这种恐惧的感觉,20世纪80年代初,她搬来加州与我们同住,后因思念故乡,便又搬回了曾与深爱的丈夫一起生活过的坎普尔小村。即便丧夫已经30年,她依旧是寡妇装扮,用白色纱丽将自己层层包裹,闻上去还有一股樟脑味儿。有次去洛杉矶动物园,她在一条蛇面前弯下腰,双手合十,口中含混不清地念着祈语,直到要求我们带她回家。她是位意志坚定的女性,在祖父死后,她成为全家的精神支柱。但像赫薇香小姐一样,她为奇特费解的事情虚掷了自己的一生。在印度,蛇象征着永恒、不幸以及死亡。在她看来,杀死丈夫的,正是那条毒蛇。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样,突然之间,心脏骤停就夺走了健康和生命。
很多年后,我的外祖父也死于心脏骤停。他曾是军医,后来在新德里的家乡开办了一家私人诊所,生意兴隆。1997年9月的一个早晨,83岁生日过后没多久,醒来后的他感到一阵腹痛,是前一晚吃多了还是那瓶苏格兰威士忌的原因?不一会儿,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大喊,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就这样死去了。他的一生经历了多次心脏病突发,但都幸运地躲过了死神。这一次,随之而来的心律失常一心室颤动(一种混乱的心跳)——令他的心脏再也没能恢复泵血。当我和母亲聊起这件事时,她说外祖父走得太突然,令人伤心,但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基于多位家人的经历,心脏成为困扰我多年的谜题。小时候,我时常躺在床上数着自己的心跳。有时侧躺着,头枕着胳膊,聆听自己脉搏泵血的声音。有时把吊扇的转速调成和自己的心跳一致,比较着两个“振荡器”,所幸我身体里的那一个从未停止过。我陶醉于心脏的双重特性:强劲,永不停歇,却又如此脆弱。多年后,我成为治疗心力衰竭的专家,我的孩子莫汉像当年的我一样,也对心脏着了迷,小时候和我一起看心脏病的视频,讲述患者心脏病发作和心脏骤停的故事。在救护车上,电击除颤救回了患者,他的身体随着电流震颤剧烈地摆动。莫汉盯着这场景出了神,反复地回放,我担心这画面会影响他的心智成长,只得关掉录像机。第二天我们又看了一遍。
这是一本讲述心脏的书,包括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医学如何令我们能够更好地“用心”生存。对大众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尽量杜绝意外的发生。
胚胎发育第3周,血液系统尚未成型,心脏的第一次跳动,便随着生命伊始而发生,永不疲倦,直至最后一刻。这没有瞬息停歇的跳动,在一生之中大约有30亿次,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工作。每次跳动输出的功率,足以令血液在总长约10万英里的血管系统内循环。一个成年人平均每周的泵血量可以灌满一座花园泳池。但由心脏维持的生命也可以顷刻消失,一旦心脏停跳,死亡便即刻降临。如果将生命比作一场不息的战斗,那么心脏就是抵抗这一不可避免的熵增过程的核心。它将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细胞,以对冲身体的日渐消耗和无序化。
最重要的是,心脏为跳动而生,这一使命,印刻在了它的每一寸肌理中。在体外培养的心脏细胞会自己开始收缩,并寻找其他细胞(通过名为间隙连接的电活动)一起同步节律之舞。这样看来,心肌细胞以及它们组成的器官其实是个社会实体。甚至在主体动物死亡后,心脏依然能保持跳动数天到几周。法国诺贝尔奖获得者亚历克西斯·卡雷尔在实验中发现,如果给予足够的养分,浸在血浆和水中的小鸡心脏可以继续跳动数月,并维持活性超过20年,比它主人的寿命还长。心脏是独一无二的,其他重要脏器诸如大脑,一旦离开心脏,便无法运作,而心脏的跳动并不依赖大脑,至少短期内是这样。此外,心脏不仅为其他器官泵血,同时也灌注自身。我们无法看到自己的眼睛,无法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但唯有心脏高于一切。换句话说,有别于其他器官,心脏是独立生存的。
在心脏与人类活动的各种联系中,如情绪、思维等,最重要的应属其与生命的链接。心脏之所以代表生命,是因为它们同样具有动力。在视力可及的范围内,心脏是唯一运动着的器官,每分每秒,它喃喃低语,精准收缩,发射出强于身体其他部位几千倍的电信号。自有人类文明以来,许多族群都将心脏视为生命之源。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时,心脏是唯一保留在尸体内的器官,因为它被认为是亡者将来复活的关键。
肾脏也被保留,很可能是因为它们处于一个较难摘除的位置。在今天,埃及人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依旧谦恭地弯着腰,在莎草纸上写下:“我曾拥有的心啊,切勿叛离我的见证……也请务必对我的秘密守口如瓶。”自中世纪以来,许多国王和王子的心脏都是和他们的身体分开埋葬的,1989年,匈牙利王后决定将自己的心脏葬在瑞士的一家修道院,因为那里安葬着她丈夫的心脏。
在埃及神话中,时常有这样的情节:亡者的心脏被放在天平上称量,另一端则是代表真实和神圣律法的羽毛或小雕像,如果平衡,那么这颖纯净的心会回到亡者身上;反之,则说明它充满罪恶,地狱怪兽喀迈拉会将其吞噬,而亡者则会被永世放逐于冥间。三千年后,阿兹特克人在盛大的祭典中以燧石刀划开奴隶的胸部,挖出他们仍在跳动的心脏献祭于神。西方童话中,魔女们猎取无辜者的心脏以使自己永葆青春。比如《白雪公主》中,邪恶的王后要求猎人杀死公主,并挖出公主的心脏带回给她。直到今天,尽管人们已经广泛接受了脑死亡的概念,可心脏的跳动依然代表着生命。在重症监护室,病人家属们总会对我说,“他的心脏还在跳动,怎么可能死了呢?”
心脏的血色之舞终有尽时。每年,全球有1800万人死于心血管疾病,几乎是所有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一。1910年开始,心脏疾病是美国人死亡原因中的第一位,6200万美国人患有心脏疾病。全球超过4亿人,包括700万英国人患有心脏疾病。
美国人的第二大死亡原因是癌症,不过它与心脏疾病有所不同。癌症细胞分化失控,四处转移,毫不留情地入侵,像污染肆虐于人体内。相反地,心脏疾病则更为清爽、精确,没有那么强的侵袭性,更易理解。用癌症病人苏珊·森塔格的话来说,"肿瘤是一种污染和割裂,而心脏病人通常面色健康,体格强壮,直到死亡突然将他们带走,就好像我祖父一样。"
数字统计呈乐观形势。自1965年以来,美国的心血管病死亡人数减少了60%,从1970年到2000年,美国人的平均寿命增加了6岁,其中三分之二的寿命增长要归功于心血管疾病的治疗。(近年来,非心血管肇因的中年白人寿命变短。)尽管有超过60%的美国人会患上各种形式的心血管疾病,但因此而死亡的不到三分之一,由此可见,我们的治疗是有效的。20世纪,人类面对棘手的心脏疾病不再是束手无策,这将会载入史册。
硬币也有它的另一面。在过去无法生存的心脏病人,现在虽然可以继续生存,却时常失去生活质量,因为这颗病了的心脏衰弱如故。每年,超过50万的美国人被诊断为充血性心力衰竭,即心脏的力量减弱或机体僵化,无法泵出足够的血液以满足全身需求。目前,心力衰竭位居65岁以上人群住院的首要病因,并且一经诊断,大多数都活不过5年。讽刺的是,虽然现代医学治疗心脏疾病的技术日臻完善,病人群体却呈增长趋势。
(以上内容摘自《心脏简史》)
[美] 桑迪普·乔哈尔 | 著
黄维佳,金培峰 | 译
2022年10月
联合低音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科学照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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