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人是怎么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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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国,是个颇有吸引力的王朝。通过戏曲小说,流传下来许多至今仍为里巷熟谙的故事与人物,诸如《玉堂春》中为爱情受尽苦难而终又结局欢喜的苏三,《牡丹亭》中爱得死去活来的杜丽娘,《西游记》中蔑视神权、大闹天宫的孙行者,《金瓶梅》中为权势、金钱、肉欲而丢了性命的破落户西门庆。无论是在繁华的大城市中的梨园,抑或乡村的小茶馆,人们对这些故事、人物,总还是那么津津乐道,兴味盎然。
《大明风华:明朝人的城市生活》一书汲取大量史料精华,以新颖的视角,明快的解读,打捞明朝城市生活的繁华记忆,从衣食住行等多个角度,图文并茂地还原了明朝城市里达官显贵、贤士大夫和市井众生的日常生活,展现出一个真实、多样且充满活力的明朝世界,既是一部明朝生活指南,又是一部带有浓厚市井烟火气的历史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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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陈宝良
万历年间,北京,一个士大夫的家常宴会,席间宾朋满座,高谈阔论。席上杯盘错致,味尽水陆,庖厨之精,令人叹赏。小唱拨弦弄丝,唱着山歌野调,在旁侑酒,宾客煞是尽兴惬意。宴会已到了高潮,接下来就是上两道压轴的名菜,一道是火炙鹅,另一道是活割羊。所谓火炙鹅,就是将鹅罩在铁笼中,让它饮下椒浆,直接在火上烧烤,毛尽脱落,鹅未死,肉已熟了。而活割羊,就是从活羊身上割取羊肉,用火烧烤,肉已割尽,羊尚未死。
当然,这只是明中期以后的城市饮食状况。“筵不尚华”“筵会无珍异之设”,是明初城市饮食时尚的特点,这体现了明初物质生活的贫乏,同时也反映出明初饮食生活的俭素。
朱元璋不准大吃大喝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国后,百废待兴,禁止一切奢华。饮食生活也不例外。这位出身农家,又当过游方僧人的明太祖,坐上皇帝宝座后,身体力行,崇尚朴素,饮食不过是“常供”,即家常菜肴,并无珍异美食。他每天早晚进膳,必有一道豆腐,以示不敢奢侈。马皇后也以俭朴自持,甚至亲自“主馈”,掌管宫内饮食。
为了防止世习奢靡,明太祖在饮食生活上确立了一套等级制度,并就饮食器皿的质料做了详细规定:公侯与官一品、二品,酒注、酒盏用金,其余的器皿用银;三品至五品,酒注用银,酒盏用金;六品至九品,酒注、酒盏用银,其余都用瓷;庶民百姓,酒注用锡,酒盏用银,其余用瓷、漆。至于漆木器,均不许用朱红、棱金及雕琢龙凤一类纹饰。(《大明官制·礼部》)此外,用黄金制成的酒爵,即使有品级的官员,也不许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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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化以后,城市饮食生活日趋奢华。这种风气首先来自宫廷。就拿宫廷的斋醮为例,本应清素,不求华美,而且明初斋醮时所用果品也不过“散撮”,即散着堆在器皿中,所用不超过八斤。到了成化年间,果品都改用“粘砌”,即用糖将各色果品粘在一起,弄成一定的花样,用来装果品的盘子,也大至一尺,以致装满一盘需花费果品13斤。宫廷中倒是依然保持着吃豆腐的习惯,不过豆腐已不是由黄豆制成,而是用百鸟脑酿成,一盘豆腐需花费近千只鸟脑,显已奢侈至极。皇帝不仅不理朝政,而且嗜酒如命,嬉戏成癖。正德皇帝特别嗜好饮酒,常常随身携带杯勺,终日酣酗昏醉、颠倒迷乱。他还开设了一家“花酒店”,成为娼优的渊薮,可算是糜烂至极。
在好奢风气的浸淫下,城市饮食生活逐渐由俭素转向丰腆,果肴讲究,宴会不断,宴会时所用菜肴品种繁多,务求奢美。先前的喜宴最多不过水果五盘,菜肴六盘,汤三盏。明中期以后,即使很平常的宴会,菜肴动辄十样。在浙江新昌县,宦家贵族一开宴会,席上菜肴就有五干五湿十样,碟盘满桌,“设看卓然”。福建邵武,一开宴席,菜肴更是多达数十品。又如当时有一士大夫请客,菜肴果品共计百余样。(何良俊《四友斋丛说》)菜肴果品,不是产自本地的土物,往往是搜罗远方的珍异,水陆毕陈。如鹅在明代算是美食,一般不轻易食用,但当时有人请一次客,杀鹅达30余只,甚至在酒宴上出现了许多山珍野味,如鸽子、斑鸠之类。《明实录》上所说的“屠宰之类,动及千数;肥鲜之味,恒致百品”,就是明中期以后城市饮食生活骄奢无度的真实写照。
明朝大菜好吃吗
明朝廷的定期宴会分为“大宴”与“常宴”两种。凡大祀天地以后,第二日必举行大宴,称为“庆成大宴”。在洪武、永乐年间,凡正旦、冬至、圣节,也举行大宴,仪式如庆成大宴。宣德年间,若朝官不参与大宴,就赐给节钱。永乐年间,凡遇立春、元宵、四月初八、端午、重阳、腊八等节日,在奉天门赐百官宴。遇到太子千秋节(即太子生日),在文华殿赐宴。宣德以后,凡遇皇太后寿诞,就在午门外举行宴会。这些都是“常宴”。一些不定期的赐宴也不时举行。
除内宴外,每遇时序节令,宫眷也举行宴会。如每年八月,宫眷在后花园赏秋海棠,举行“食蟹之会”。宴会毕,用紫苏草做汤洗手。天启年间,客氏还教宫眷剔蟹脑骨,铺置盘中,像蝴蝶的形状,按是否相似分出拙巧,以此作为笑料。
每遇时令节日,宫中的太监也举行宴会。如每年重阳节前后,内官设宴相邀,称为“迎霜宴”,席间吃兔肉,称为“迎霜兔”。(《天启宫词》)
明代皇帝的御膳究竟吃些什么?在一般人的想象中,皇帝吃的一定是龙肝凤髓。所谓凤,不过是用雄雉代替,而牡羊则代替了龙。(《天启宫词》)诞幻荒唐,如同儿戏,不过,烹饪技术一定很高。在烹龙炮凤宴会上,还有其他食品,如大枣,称“安期枣”;又有桃,称“方朔桃”。皇帝不可能整天吃山珍海味。他们的饮食,完全凭个人的喜好,所吃食品或为名贵品种,而有些干脆就是民间的普通食物,假若赶上斋戒,尚须素食。如明世宗信奉道教,追求长生不老,平常所吃,有“麒麟脯”“五色芝”。明熹宗喜食什锦海味杂烩,用炙蛤、鲜虾、燕菜、鲨翅等海味十余种,“共脍一处食之”。崇祯皇帝对燕窝羹情有独钟,每次膳夫煮好羹汤,先呈递给太监,经过五六人的品尝,参酌咸淡,然后进御。(佚名《烬宫遗录》)隆庆皇帝有时喜食驴肠,有时喜食果饼,由尚膳监、甜食房到东长安大街勾栏胡同采买;东宫皇后喜吃“市饧”,去崇文街坊采买。
遇到斋戒时,皇帝干脆食素,减节饮食。如明孝宗在一年之中食素的日子共达111天。在食素期间,不仅禁屠,而且赐宴也用素食,减省原本御膳所需的猪、羊、鸡、鹅等物。当然,皇帝确实是富敌天下,即使素食,其制作方法也是庶民百姓无法望其项背的。如崇祯帝每月要持十斋,但又嫌素膳无味。于是尚膳监就将生鹅褪毛,从后穴取出内脏,再将蔬菜放进鹅肚,煮沸取出,用酒洗净,另外用麻油烹煮成菜肴。
明宫饮食,原料大多为贡品,也有采办自民间的,再由尚膳监的膳夫烹调而成。在这当中,就出了不少独家所创的食品。仅以赐筵食品为例,品种已让人眼花缭乱,分别有:宝装茶食、响糖、缠碗、大银锭、小银锭、大馒头、小馒头、肉汤、粉汤、像生小花果子油酥、花头鸳鸯饭、马牛猪羊肉饭、棒子骨、羊背皮、黑白饼、甘露饼、大油饼、小点心、凤鸡、风鸭、烧炸、按酒、果茶、鱼鲊、炸鱼、云子麻叶笑面果糕、软按酒,等等。(徐复祚《花当阁丛谈》)显然,品种已包括主食、甜食、茶食、菜肴、酒、茶、贡品等方方面面。下面依次予以介绍。
主食
上述赐筵食品中,大馒头、小馒头、花头鸳鸯饭、马牛猪羊肉饭等大概属于宫廷内的主食。就馒头而言,明初即已存在,作为祭祀的供品。如祭功臣庙时,就需用馒头一藏,共5048个,由江宁、上元二县供面粉20担,祭毕送给工部工匠,以作饮食。(李诩《戒庵老人漫笔》)“捻转”为时令食品,“以为一岁五谷新味之始”,也为明宫主食。捻转制法,乃取麦穗煮熟去芒壳,磨成条即成。又有“包儿饭”,俗名“打菜包”。其制法为用各样精肥肉、姜、蒜,锉如豆大,用此拌饭,再用莴苣大叶裹食。此外,还有“熏虫”,每年二月初二日食用。所谓熏虫,或以黍面枣糕用油煎成,或者就是将面和稀,摊成煎饼。宫中还有一种“匾食”。崇祯朝时,翊坤宫内侍太监刘某最擅长制作匾食。所谓匾食,又作扁食,其实就是现在的饺子,宋时开封即有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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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食、甜食与时鲜果品
茶食与甜食,均为点心,主要指糕、饼一类的米面食品和一些糖制品。上述赐筵食品中,诸如宝装茶食、响糖、大银锭、小银锭、像生小花果子油酥、黑白饼、甘露饼、大油饼、小点心等均属此类。
饼类食品,如木犀花饼为南京宫内旧制。每当木犀花开时,就用木犀花和面制饼,并专设拣花舍人500名。(李诩《戒庵老人漫笔》)每年四月初八日,为浴佛节,朝中崇尚此节,就在这一天,朝廷赐文武百官吃“不落英”,即一种面食。在湖广荣王府内,端午节吃“不落荚”,即今之粽子。(李诩《戒庵老人漫笔》)此外,尚有松饼、饼、减炸。减炸,疑即前述赐筵食品中的烧炸,也属饼类。
宫内有甜食房,专制甜食,造法器具均由太监经手,不令人见,所以所制甜食被外廷视为珍品。此类甜食,分别有丝窝虎眼糖、玉食糖、佛波罗蜜。
至于时鲜果品,每年四月尝樱桃,“以为一岁诸果新味之始”。此外,凤仙橘、小红梨在明宫所食果品中也算时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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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自中期以后,明宫中茶食品装盘已由散撮变为粘砌,以致一年所费果品量猛增。譬如果品均用二尺盘粘砌,每盘高二尺,用荔枝、圆眼110斤以上,枣、柿260斤以上,每年共需94900余斤果品。
菜肴
明宫菜肴,除一道烹龙炮凤名菜外,所制豆腐堪称一绝。如上述,明宫豆腐后改用鸟脑制成,无疑是美味佳肴。制作名品还有“老太家膳”,即由天启皇帝乳母客氏烹调的菜肴,因得天启皇帝欢心,故有此名。老太家膳的名菜,有炒鲜虾、人参笋。
明宫内还流行吃驴肉、狗肉和鸭肉。每年年末,各宫吃驴头肉。因宫中称驴为鬼,故称“嚼鬼”。天启朝时,权监魏忠贤贪饕,好吃狗肉,涂文辅等亲自将狗肉烹调好,在乾清殿内用手抓吃,须臾立尽。用鸭烹调而成的名菜,称“冰鸭”,其法,先一日将鸭煮熟,过一天凝成膏,即可食用。
明宫膳食所用蔬菜,由司苑局掌管,都用竹笼装盛进用。每当中元节,宫中就吃银苗菜,即藕的嫩芽。同时,又用新莲子做汤。
明宫用茶,均为贡品。洪武二十四年(1391),敕令天下产茶之处,岁贡茶叶,各有定额。因福建建宁茶品最上,所以宫内大多采用建宁贡茶。从宋代庆历年间以来,贡茶均制成小片龙凤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宫人在茶团上镂金。明初,建宁贡茶也“碾而揉之,压以银板”,制成大小龙团。后明太祖罢造龙团,只用芽茶。
进贡的茶叶,均以“春”命名。如宋宣和以前有“玉液长春”“龙苑报春”“万春银叶”,明代建宁贡茶有“探春”“先春”“次春”“紫笋”等茶品。
至明末崇祯朝,周皇后家每年进贡阳羡茶。(王誉昌《崇祯宫词》
明宫内法酒总名“长春”。以“春”字取酒名,自古已有先例,以此形容酒之美好。这是因为一年四季之景,只有春色最美。在明以前,荥阳有“土窟春”,富平有“石练春”,宜城有“竹叶春”,崇安有“曲米春”,剑南有“烧春”,吴县有“洞庭春色”。此外,还有春泉、浮春、成春、皇都春、留都春、十洲春、海岳春、蓬莱春、锦波春、浮玉春、秦淮春、丰和春、谷溪春、万象皆春、万里春等品名。
明宫内法酒比较著名的有“金茎露”“太禧白”两种,都由太监监酿,光禄寺不得干预。金茎露至弘治初年才有酒方,其酒清而不冽,醇而不腻,味厚不伤人。太禧白色如烧酒,澈底澄莹,浓厚而不腻,为酒中绝品。(何良俊《四友斋丛说》)
宫廷用酒,由太监监酿,其中又可分为两种:一种为御酒房所酿,一种为太监在宫外造好进奉。御酒房所造之酒,除“金茎露”“太禧白”外,还有“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等数种。“金茎露”“太禧白”两种酒为崇祯帝所喜,易名为“长春露”“长春白”。天启年间,权监魏忠贤在外造办各种名酒,进奉给天启帝,品种有“金盘露”“荷花蕊”“佛手汤”“君子汤”“琼酥”“天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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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明宫内酒品名见于记载的还有“桂花酝”“菊花浆”“芙蓉液”“兰花饮”,据说达六七十种。
“寒朝最爱头脑酒。”这是明人敖铣咏酒诗句。诗中提到的“头脑酒”,既是宫中用酒,又在民间十分风行。所谓头脑酒,就是每到冬天,将肉和其他杂味放到大碗中,注入热酒,递给客人饮用,用来避风寒。每年冬至后到立春,朝廷就赐给殿前将军、甲士头脑酒。(朱国祯《涌幢小品》)《天启宫词》有诗云:“后宫私做填仓会,骨董家常也学烹。”据注,北京正月二十五日吃酒,称“填仓”。细玩诗中“骨董”二字,所谓“填仓酒”,大概也是杂烩诸味的头脑酒。
贡品
明宫饮食所用,除采买外,大多为贡品。这些贡品,又多为地方特产,甚至是珍馐美味。明王世贞《弘治宫词》云:“五月鲥鱼白似银,传餐颇及后宫人。踌躇欲罢冰鲜递,太庙年年有荐新。”诗中所言鲥鱼,即为贡品。由于明宫中普遍采用藏冰方法,为保存时鲜贡品提供了可能。江苏海门进贡的是鳓鱼,岁贡99尾。明初江阴侯家向皇宫进贡鲚鱼,后江阴所产鲚鱼也就成了贡品。每年二月初二日,宫中吃鲊,称“桃花鲊”,而宫中所用鱼鲊,就是来自湖广的贡品。湖广进贡鱼鲊始于成化七年(1471),起初只有2500斤,后增至3万斤。天启皇帝酷嗜的鸡鬃菜,就是由滇南进贡的,价格达每斤数两银子。
士大夫为吃变态
小说《金瓶梅》第六回有这样一段描写:“少顷,西门庆又脱下他(指潘金莲)一只绣花鞋儿,擎在手内,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耍子。”这种“吃鞋杯耍子”,就是在当时士大夫中相当风行的“妓鞋行酒”。由今人眼光看来,这种饮酒方式近乎庸俗污秽,而在明代,却被视作风雅,只是显得有点变态。
从弘治年间开始,由于朝政宽大,官员多事游宴,蔚然成一时风气。当时北京的富家和一些揽头,也趁官员在朝天宫、隆福寺等处习仪,摆设盛馔,托一二知己邀士大夫赴宴,席间有教坊司的子弟歌唱侑酒。有些放荡不检的官员,就“私从顽童为乐”,行娈童之好。如郎中黄与同年顾谧等在北京西角头张通家饮酒,与顽童相狎,被缉事衙门访出拿问。(陈洪谟《治世余闻》)不过,京师官员的游宴吃酒,得到了明孝宗的支持。考虑到官员同僚宴会大多在夜间,骑马醉归,无处讨灯烛,于是明孝宗下令,各官饮酒回家,街上各个商家铺户都要用灯笼传送。南北两京均如此。
南京各衙门官员也天天摆酒,游宴成风,以致留下一段笑谈。时人何良俊说,南京各衙门摆酒,吏部是办事官吏,户部是箩头与揽头,礼部、六科是教坊司官俳,兵部是会同馆马头,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是店家,工部是作头,太常寺神乐观道士、光禄寺是厨役。每摆酒一桌,只给银二钱,有些刻薄的人只给一钱半,食品菜肴却要丰备,最终还是苦了店家铺户。摆酒时所用器皿,一般客至供茶,用瓷瓯,宴客行酒,也只用瓦盏,这是当时的风气。只有盛唐、张凤冈二人有创见,供茶用银镶瓯,行酒用银杯盘。
士大夫不仅为应付官场交际而举行宴会,即使公余、家居,或在旅游途中,也开酒筵。如公安派文士袁宗道在游北京小西天东峪寺时,就在寺门右空地上与同好诸公开筵饮酒。(袁宗道《白苏斋类集》)
在明代的士大夫中,固然不乏美食家,但更多的还是饕餮之徒。他们对于饮食菜肴,刻意求精,务为丰腆。正德时大臣宴会,赏赉庖役动辄费数百金。鹅为美味,明初士大夫食鹅时,必去掉头尾,而用鸡的头尾替代,有“御史毋食鹅”的说法。自中期以后,不仅吃鹅视为常事,而且暴殄天物,豪奢至极。如嘉靖、隆庆年间,无锡安氏家巨富,有“安百万”之号。他家饮食豪奢,专门在家宅旁另筑一庄,饲养家畜,以供膳食。平常养有子鹅数千只,每天宰杀三四只,有时夜半想吃鹅,来不及宰杀,就让厨子割鹅一肢,以供食用。吃毕,鹅还宛转未绝。(王应奎《柳南随笔》)按照惯例,朝廷每天都供给阁臣酒馔。可是阁臣夏言从不吃官方供给的酒馔,而是自己从家里带来丰饫的酒肴,“膳馐如王公”。(焦竑《玉堂丛语》)万历年间,张居正吃饭时,牙盘上食味已逾百品,但他还以为无下箸处。此类事史有先例,吴越王妃之兄孙承祐,凭借亲宠,恣为奢侈,每一次宴会,杀牲千数,平常每一顿饭,必须菜肴数十品才肯动筷。当他跟随吴越王车驾北征时,“以橐驼负大斛贮水,养鱼自随”,在幕舍中也脍鱼具食。他只管满足自己口腹之欲,至于费用,并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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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珍海味吃腻了,就搜求“方物”,即地方名产。明末文士张岱就自称清馋,喜吃方物。他开列了一张自己吃过的全国各地特产单子,不妨引述如下:北京,有苹婆果、黄巤、马牙松;山东,有羊肚菜、秋白梨、文官果、甜子;福建,有福橘、福橘饼、牛皮糖、红腐乳;江西,有青根、丰城脯;山西,有天花菜;苏州,有带骨鲍螺、山查丁、山查糕、松子糖、白圆、橄榄脯;嘉兴,有马交鱼脯、陶庄黄雀;南京,有套樱桃、桃门枣、地栗团、窝笋团、山查糖;杭州,有西瓜、鸡豆子、花下藕、韭芽、玄笋、塘栖蜜橘;萧山,有杨梅、莼菜、鸠鸟、青鲫、方柿;诸暨,有香狸、樱桃、虎栗;嵊县,有蕨粉、细榧、龙游糖;临海,有枕头瓜;台州,有瓦楞蚶、江瑶柱;浦江,有火肉;东阳,有南枣;山阴,有破塘笋、谢橘、独山菱、河蟹、三江屯蛏、白蛤、江鱼、鲥鱼、里河鰦。(张岱《陶庵梦忆》)这些方物,有些在当地百姓看来,也不过是土产常物,但要吃遍天下方物,近则月致之、日致之,远则岁致之,非如张岱这样有雄厚经济基础的士大夫,是很难想象的。像张岱这样耽耽逐逐,整天为口腹谋的人,在明代士大夫中并不罕见。
风气所及,专讲饮食烹调的食谱、菜谱、酒谱便成为士大夫中的流行著作,而饮食口腹之学也成了一种专门的学问,登上了大雅之堂。
士大夫的饮食生活不仅豪奢,而且还放浪形骸。“妓鞋行酒”就是最好的例子。妓鞋行酒,宋人已有先例。元末杨维桢访瞿士衡,即“以鞋杯行酒”。明隆庆年间,何良俊到苏州,在河下遇到王世贞,当天就在其家夜宴。何良俊袖中正好带着妓女王赛玉的鞋一只,醉中就出以行酒。王世贞乐甚,第二天就在扇上书长歌纪之,其中二句云:“手持此物行客酒,欲客齿颊生莲花。”(何良俊《四友斋丛说》)
在士大夫中,也有人在饮食上保持俭朴,并不追求奢华,而是讲求清雅。据说,江西士大夫位至显官时,也不忘贫贱时的日子,称蔬菜为“旧朋友”。建文朝时常熟人黄钺,官为刑科给事中,曾用菜粥招待朝廷使者。兵科给事中蒋性中宴请地方长官周忱,肴不过五品,其中有菜一碟,美其名曰“金花菜”,实不过是草头而已。(何三畏《云间志略》)据李乐《见闻杂记》,布政司参政张楚城请人吃饭,席间只有一肉,外加一道“神仙菜”,其实就是腌菜。王恕巡抚云南时,每天所吃,不过猪肉一斤,豆腐两块,菜一把。顾清丁艰回家,状元出身的钱福来访,留其吃饭,只不过杀一鸡,买鱼肉三四品而已。苏州著名的文人画家文徵明的生活,就更为素俭。上午,他必吃点心,不过是饼饵之类,现吃现做;午饭,喝一点酒;晚饭,吃一面饭;到点灯时,再吃粥二瓯:一日三餐,并无稀奇之处。
上面所说的是缙绅阶层的生活。至于一般的士子秀才,他们的饮食似乎毫无珍馐美味可言。在明代的笑话中,流传着秀才抢孔庙祭祀完毕以后的祭品的故事,说明了秀才生活的穷困。据《如梦录》记载,在开封府,秀才参加乡试时,吃的不过是大米饭、细粉汤。浙江绍兴的秀才,平常会食,所吃也只是蔬菜、腐乳,至旬日,才吃点咸鱼,仍不知有肉味。
明代已北方吃面、南方吃米
在明代城市饮食生活中,北人吃面食,南人吃米饭,大致也是通例。据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明代燕、秦、晋、豫、齐、鲁等地,百姓所吃,小麦居半,而黍、稷、稻、粱仅居半。而川、云、闽、浙、吴、楚等地,种小麦的比例只有二十分之一,其余均种水稻。小麦收成以后,磨面,制成捻头、环饵、馒首,或作汤料之用,一般不用作正餐主食。在江南各府,如杭州、嘉兴、湖州、苏州、松江等地,均以大米作为主食。如嘉兴人多吃冬舂米,不舂的黄糙米卖给杭州商人。(崇祯《嘉兴县志》)
南方饭食的种类很多,尤以广东的“荷包饭”最为著名。在广东东莞,当地人用香粳米加上杂鱼、肉等,用荷叶包裹蒸熟,表里香透,称荷包饭。此外,西宁有乌饭,用浸透的青枫、乌桕嫩叶胶液和糯米,蒸熟为饭,色黑而香;南雄有粔籹,用蜡树叶捣和米粉做成,色青而香;长乐人用香桂皮叶蒸饭,吃起来也有香味;琼州有椰霜饭,用南椰粉做成。(屈大均《广东新语》)
城市的贫穷人家无福吃干饭,就只能喝粥。当时有一首《煮粥诗》:“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儿女细商量。一升可作三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有客只须添水火,无钱不必作羹汤。莫嫌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诗中所反映的固然是一种通达洒脱的心理状态,但归根结底还是一种对贫穷的无奈。无奈才喝粥,粥的花样却不少,不妨引一“神仙粥方”为例。神仙粥的制法,乃用糯米约半合,生姜五大片,河水二碗,在砂锅内煮一二滚,次入带须大葱白五七个,煮至米熟,再加米醋半小盏入内和匀,取起即可。神仙粥虽功在食疗,但不排除是百姓在贫穷中创造出的一种养生食物。
明代南方人还用米粉为原料,制成各种茶素,也就是茶点。据屈大均《广东新语》载,广州的茶素有:炮谷,相当于爆米花,即用烈火爆开糯谷;煎堆心馅,用糯米粉做成大小圆子,入油煎;米花,用糯饭盘结诸饭,入油煎;沙壅,用糯粉杂白糖炒,加入猪脂煮;白饼,用糯米粳米相掺,炒成粉,再将其放入方或圆的印模中敲击,使坚如铁石;冬至吃米糍,称冬丸;平常有粉果,又称粉角,将白米浸泡半月,入白粳米饭中舂为粉,再掺入猪油做成鲜明的外皮,另以荼蘼露、竹胎、肉粒、鹅膏等做馅;食,乃用椰子、芝麻、豆糠制成糍,或用蕨、葛、菱、茨菰、甘薯做成粉。此外,茶素名点还有黄饼、鸡春饼、酥蜜饼、油粣、膏环、薄脆。需要指出的是,油粣、膏环用面制成,当属面点。
南方人虽不以面作主食,却以此作点心,而且品种较多。嘉兴人用麦粉制成糕,味道佳美;到了夏天,则将麦炒熟,点汤代茶。至于广东人的面点,更是花色品种繁多,令人目不暇接:广东人宴客时,用擘面、索面作为羹汤;市场上卖的有温淘、冷淘两种面,切成薄片,成蛱蝶双翾的形状,统称为“水面”;此外,面点还有干饼、蓑衣油饼、饦、水晶包、卷蒸等品种。
说到茶素、面点,不能不提“阁老饼”。此饼由内阁大学士丘濬所创。丘濬是广东琼台人,可见此饼深受广东茶素、面点的影响。阁老饼制法,将糯米淘净,拌水磨成粉,沥干,由米粉二份、白面一份和在一起,里馅可随意,再摊熟,即成。此饼吃起来软腻适当,很是可口。丘濬曾拜托太监将此饼进贡给皇帝,深得皇帝喜欢,命尚膳监效法制作,却不合口味,因为太监根本不知此饼的配方及制作方法。(陈洪谟《治世余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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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末年,由于葡萄牙、荷兰人陆续来到中国,西方制面包的技术传入中国,部分改变了中国南方人的饮食结构。据记载,当时中国南方人已知道用上好的麦子制作面包,这与中国传统的麦食诸如饼类是不同的。据说,面包制作是从葡萄牙人那里学来的。(伯来拉《中国报道》)
北京以面食为主,主食与面点品种很多,以饼为主。凡是用面制为食品,均可称为饼:火烧而食称烧饼,水瀹而食称汤饼,笼蒸而食称蒸饼,而馒头就称笼饼。以河南开封为例,见于《如梦录》一书记载的就有烧饼、火烧、烙馍、银丝、扁食、奇魁、蒜面、肉内寻面、切面、油箄、油糕、煎饼、油粉等。烧饼、火烧,其名最早见于《贵耳集》,至今汴中仍存此名,二者做法不同。扁食,即饺子。奇魁,可能就是今天仍流行的锅魁。在北京,有一种面食很著名,称“棋炒”,由烧饼铺户制成,用白面和香油、芝麻制成薄饼,切成棋子块状,炒熟即成。(沈榜《宛署杂记》)
明代糖食已很普及,而且花样极多。在开封城内,响糖铺所制的品种有连十、连五、连三合桌等各样糖果。响糖为喜丧、年节所用的糖供,有人物、鸟兽、果类之形,数品为一桌,论桌而卖。城内周王府所制的藕丝糖及其他糖果,远近驰名,号称第一。广东市肆所卖的糖果称茧糖,其实就是窠丝糖。由于形状及用途不同,可分为以下几种:糖通,炼成条子,形状玲珑;吹糖,吹之使空;糖粒,实心,大的称糖瓜;飨糖(即开封的响糖),做成番塔、人物、鸟兽的形状,吉凶礼节时所用;糖砖,祀灶时用。宴客时所用的糖果,有芝麻糖、牛皮糖、秀糖、葱糖、乌糖。
明代人和鹅过不去
中国人的饮食结构以素食为主,肉类食品品种虽多,却多以此作美味佳肴。西班牙人拉达在《记大明的中国事情》一书中,就记载了他在中国南部一些城市中所见到的丰富的肉类食品,有烧肉、鹅、鸭、阉鸡、熏咸肉及其他猪排骨、新鲜小牛肉和牛肉,另有鸽子和斑鸠等野味。葡萄牙人克路士在《中国志》一书中,也认为南部城市有大量牛肉和类似牛肉的水牛肉,有很多鸡、鹅和数不清的鸭,还用猪肉制成非常奇特的腌肉,而且还吃蛙。克路士在广州城郊发现一条饭馆街,“那里出卖切成块的狗肉,烧的煮的和生的都有,狗头摘下来,耳朵也摘下来,他们炖煮狗肉像炖煮猪肉一样”。广州城内一天肉类的消耗量,据说猪达五六千头,鸭1万或1.1万只,此外还消耗大量的牛和鸡。
在北方的开封城内,所卖的肉类食品有羊肉、熏鸡、鹅、鸭、牛肉、驴肉、猪肉。开封的羊肉面店,每天宰羊达数只。还有一个鹁鸽市,专卖鹅、鸭、鸡、猫等禽畜。
在肉类食品中,鹅一向被视作美味,所以有“御史不许食鹅”的规定,以示御史清廉公正。自明中期以后,已将鹅视作常味,基至有些人家“日进数头”。事实确是如此,在广州、开封两城,鹅已很平常,消费量相当惊人。
有些地方专产地方名特肉食,并因此闻名全国。如嘉定鸡、金坛鹅就为当时名品,市场无售,士大夫家将它当作待宾上馔。嘉定鸡为三黄鸡,出自嘉定南翔、罗店,尤以嘴足皮毛纯全者为上品,重数斤,能治疾。金坛子鹅擅江南之美,饲养有专门的方法,色白而肥。
据明末西方传教士利玛窦说,明朝人只喝牛奶,而不用山羊奶做奶酪或作为饮料。(《利玛窦中国札记》)这种说法只是就其大概而言,同时也说明外国人眼中的中国人生活不过是管中窥豹,不可全信。其实,明代乳制品极多,市井驵侩制成售卖也很普遍,尤其是那些士大夫美食家,将乳酪制成多种花样。假若利玛窦吃过乳制名品“带骨鲍螺”,就不会说上述那番话了。如绍兴人张岱自养一牛,“夜取乳置盆盎,比晓,乳花簇起尺许,用铜铛煮之,瀹兰雪汁,乳斤和汁四瓯,百沸之,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显然所制乳酪极美。他制乳酪的方法很多,或用鸖觞花露入甑蒸,趁热吃,极妙;或用豆粉掺和,沥成腐,冷吃,也妙;或用乳煎酥,或作皮,或酒凝,或盐腌,或醋提,无不佳妙。苏州人过小拙制成的乳制品“带骨鲍螺”,被称为天下至味。其法,用牛乳和蔗浆霜,再经过熬、滤、钻、掇、印几道工序制成。
明代福建流传着一句俗语:“延平豆腐邵武伞,建阳妇人不用拣。”可见,豆腐是明代城市饮食生活中的常品菜肴,而延平豆腐则在当时很有些名气。据说豆腐创始于汉淮南王刘安。自宋以来,朱熹、苏平等人均有咏豆腐诗。明代江阴人孙大雅嫌豆腐之名不雅,将它改名为“菽乳”。
靠水的人会吃水
明人说到宴会奢华时,必以“水陆毕陈”形容,“水”即指水产品,包括海货与江河湖泊所产水鲜。
明代城市的水产品相当丰富,而且出现了专门的海菜店和专营水产品的集市。如开封城内,有海菜店,专卖各色海菜,又有干鱼店,糟物、海菜俱全。葡萄牙人克路士在《中国志》一书中,谈到中国南部城市中鱼非常之多,有好多品种,从不缺鱼。在城市中,有售鱼的街道,其实就是鱼市。西班牙人拉达所著《出使福建记》也说,在福建的同安镇,一条半里多长的街道,两侧沿街是一座真正的鱼市,售卖各种鱼类。伯来拉的《中国报道》记载,在离海较远的内陆城市,市场上也充斥着很多河里捕来的鱼:鲱鱼、石斑鱼、鲇鱼、旗鱼(剑鱼)、鲈鱼、鹞鱼。此外,还有许多淡水贝类。
这些淡水鱼,除从江河湖泊中捕捞的以外,很多是人工养殖的。明代鱼类人工养殖已很发达,有专门的《养鱼经》。当时有专门贩卖鱼苗的商人。渔民将鱼苗购回,放在鱼塘中养殖,用牛粪喂养塘里的鱼,鱼长得很快。在城濠里,也用同样的方法养鱼,供给官员食用。广州地多池塘,养殖鱼品种有鲢、鳙、鲩、魿、鲫。
在海水、淡水产品中,有很多驰名全国的美味。就海产品来说,燕菜可说是食中佳品,即使皇帝也很嗜食。在明末,燕菜的价格为每斤价银八钱,显非一般平民百姓所能食用。福建所产西施舌、江珧柱这两种海味,名重天下。(王世懋《闽部疏》)广东海产品的品种相当丰富,然岭南人喜食鳙,即鲍鱼,此鱼其臭如尸,所以当时人有所谓“海畔有逐臭之夫”的说法。(杨继益《燕寓偶谈》)江苏、浙江海面,尤其是舟山渔场所产的“鲞”,尤称海中佳品。据说鲞字为吴王所创,食而思其美,所以用“美”字头。(王士性《广志绎》)鲞,又称白鲞,即黄鱼(石首鱼)。今日所称之鲞,为干鱼,即用黄鱼腌制晒干而成。在明代,鲞为新鲜黄鱼,渔民捕到后,用冰冷冻,随后由商人沿运河往北贩运,直至北京。
淡水产品中,莼菜属美味,成为贡品。从万历年间开始,邹舜五就从太湖采莼,当时张君度绘了一张《采莼图》,陈仲醇、葛震甫等都有题诗,传为一时韵事。如今盛传西湖莼菜,不过是一种传言而已,目的是借助西湖的名头扩大影响。其实在明代,杭州莼菜大多来自萧山,尤以湘湖所产为天下第一。
鱼类的食用方法,应推广东人最为讲究。广东城里人吃鱼,有生鱼片,又称“鱼生”。生鱼片所用原料,有鲈、鰽白、黄鱼、青鲚、雪魿、鳝、蚝,尤以鲩鱼为上品,而鲩鱼中又以白鲩最好。其法乃用刚出水的活鱼,去掉皮,洗净血腥,细剖成片,红肌白理,轻可吹起,薄如蝉翼,然后两两排列,浇以老酒,再下入椒芷,吃起来入口冰融。(屈大均《广东新语》)生鱼片分鱼、鱼脍两种。粤西人善做鱼,粤东人擅长鱼脍。鱼脍由男子制作,制法如前述,鱼则由妇女制作。凡是女子出嫁,其家必定送上数十罐,假若善做鱼,甘酸适度,香可饫口,就算是好媳妇。廉州用珠柱肉制成鱼,而连州则用笋虫做脍,色白如雪,也很甘脆。
明代北京人已经吃洋葱
每当隆冬季节,北京城内大雪连绵,菜市场已无鲜菜可见。一些市井小民,只得动用秋末窖藏的大白菜,或吃些酸菜一类的腌菜。至于有钱的富室,家中有地窖火炕,可以培植出黄芽菜、韭黄,有福享受时鲜蔬菜,用不着吃腌制的蔬菜。在这些冬令时鲜蔬菜中,黄瓜就是其中的一种。冬季里吃嫩黄瓜,别有一番风味。这些黄瓜,就是菜农从暖洞子里培植出来的。明万历年间王世懋《学圃杂蔬》中载:“王瓜,出燕京者最佳,其地人种之火室中,逼生花叶,二月初即结小实。”
城市民间日常所食蔬菜品种,主要有姜、芋、萝卜、胡萝卜、油菜、蕨菜、芥菜、乌菘菜、夏菘菜、菠菜、甜菜、白菜、苋菜、豆芽菜、生菜、莴笋、冬瓜、黄瓜、甜瓜、生瓜、香瓜、丝瓜、葫芦、茭白、胡荽、葱、韭、蒜、刀豆、茄子、天茄、甘露子、薄荷、紫苏、山药。在澳门,西方人已用洋葱待客,说明洋葱头也已传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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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有腌制蔬菜的习惯,明代的城市也不例外。在蔬菜旺季,将蔬菜腌制成品,以度隆冬一季。北京的大白菜在当时已很有名。每年秋末,北京人就家家腌制大白菜。这种大白菜,相当于杭州的黄矮菜。在宁波,则用雪里蕻腌菜,脆而佳,可与苏州的箭干菜媲美。北京腌制的大白菜,可能就是现在北方十分流行的酸菜;宁波腌制的雪里蕻、苏州的箭干菜,则是流传下来的梅干菜。
中国地大物博,菜蔬种类很多。然因所跨纬度较大,南北温差大,所以南北城市食用蔬菜风俗有明显的差异。大体说来,在广东一些城市中,人们在饮食上崇尚新鲜蔬菜,干菜则为贱品。而在江南一些城市中,人们在春、夏、秋蔬菜旺季以食新鲜蔬菜为主,在冬季则以干菜为主品,辅以鲜菜。在北方城市,则干菜较为普遍,鲜菜反而较为次要。
在明代城市中,郊区多有菜园,城中士大夫的园林也往往带有菜园,所以蔬菜品种极其丰富。葡萄牙人克路士在《中国志》一书中,就插叙了南部一些城市的菜园状况,并说菜园里有很多蔬菜,如大头菜、萝卜、白菜及各种有气味的菜,蒜、葱等。在广东一些城市中,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即使隆冬季节,也有新鲜蔬菜十余种,百姓家绝少用盐腌制菜蔬,其地谚曰“冬不藏菜”,每当宾客至,如果用腌制菜待客,即被视为不敬。在江南嘉兴,有一种白菜,夏种冬收,每年十月,民间就买来或收取白菜,用盐腌制,称为“盐菜”,作为整个冬天及初春时的主要菜肴。在江南的城市中,家家有一只腌菜缸,大概不是一件稀奇事。在北方的开封城内,每当时令季节,也有不少卖新鲜奇异蔬菜的店铺,但专售干菜的干菜店也不少。
明代老饕也有组织
饮食社团的出现,不仅仅是明代城市饮食生活发达的标志,同时更体现了明人的一种群体意识。
凡以面做成的,一般称为饼。汤饼就是水瀹而食。明代北京,在官员中就有一些以专吃汤饼为主要内容的活动,称“汤饼会”。如蒋性中与于谦在北京联舍,即比邻而居,蒋性中就曾举行过汤饼会,邀请于谦参加。(李延昰《南吴旧话录》)
汤饼会是士大夫饮食社交生活的标志。它既是食俗,又是一种社会交际。在明代城居士大夫中,一部分人的饮食生活崇尚真率、清俭,不追求过分雕琢、奢华,于是就有了“真率会”。正统五年(1440),大学士杨士奇与馆阁同志七人创真率会,约十日一次阁中小集,酒各随量,肴止一二品,蔬菜不拘。(焦竑《玉堂丛语》)
蟹会在明代十分流行。明末,张岱与朋友、兄弟等在绍兴城内立了一个蟹会,“期于午后至,煮蟹食之,人六只,恐冷腥,迭番煮之”(张岱《陶庵梦忆》)。蟹会上还吃其他食物,如肴蔬有肥腊鸭、牛乳酪、醉蚶、鸭汁煮白菜,瓜果有谢橘、风栗、风菱,蔬菜有兵坑笋,饮的酒有玉壶冰,吃的饭有新余杭白,喝的茶有兰雪茶。
盒子会是明代南京曲中妓女炫耀烹调手艺的聚会,妓女定时聚在一起,各自拿出自己烹制的肴蔬、面点、茶素,以示赛竞。因均放于食盒中,故称盒子会。(余怀《板桥杂记》)盒子会在明小说《金瓶梅》中也有反映,如第四十五回说到,院中李桂姐五姨妈家就做过盒子会。
明代院中妓女的食品相当精洁。余怀《板桥杂记》就曾记载南京曲中妓女赠品都无俗物,名酒佳茶,饧糖小茶,都属上品。《金瓶梅》第五十九回说妓女待客食品很精致,有荷花细饼、攒肉丝卷。与此相比,那些土妓巷中的土妓,待客食品就显得有点粗疏,不过是四碟干菜,其余几碟都是鸭蛋、虾米、熟鲜、咸鱼、猪头肉、干板肠儿。
(本文节选自陈宝良所著《大明风华:明朝人的城市生活》一书,由岳麓书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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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社科 | 历史
《大明风华:明朝人的城市生活》
陈宝良 著
岳麓书社
2023年1月
陈宝良,历史学者,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明史学会理事、中国社会史学会理事,主要从事明代社会史研究,著有《中国的社与会》、《明代社会生活史》(入围“首届华语传媒图书大奖”)、《明代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明代士大夫的精神世界》(入围“2017年度中国好书”)等作品十余部,所著作品多被知名大学列为指定参考书,学术成果在海内外具有广泛影响。
编辑 | 小仙女
主编 | 唐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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