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以来中国“社会启蒙”文学思潮史》，张光芒主编，安徽教育出版社2022年9月版。
内容简介
南京大学张光芒教授主编的《晚清以来中国“社会启蒙”文学思潮史》近日由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全书分上、下两卷，共计70余万字。该书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社会启蒙与文学思潮的双向互动”的最终研究成果。
该书首次提出了“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概念，在研究思路上，该书并非面面俱到地论述启蒙问题，而着重从社会启蒙的层面切入研究对象，着力挖掘百年来社会转型过程中，从社会制度到伦理变革等层面对现代性的追求和建构。
作为一种研究视角，相对于个体启蒙而言，社会启蒙侧重于社会关系的层面，即更加重视对于社会与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考察；相对于感性启蒙而言，社会启蒙问题更加侧重于理性启蒙的层面。通过系统探讨社会启蒙与文学思潮的互动过程、运行逻辑及其规律，打开了更多的新的学术空间。
上卷所论“社会启蒙”文学思潮史从1895年开始，并将1895—1911年、1912—1926年、1927—1949年三个阶段，分别命名为 “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发动与滥觞期、起飞与激荡期、高涨与弥漫期。
下卷所论从1976年至2020年，也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为80年代、90年代及新世纪，先后经历了“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复兴与奔涌期、转型与分流期、新变与渗透期。该书的论述建基于每一个阶段“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实际进程和特点，涉及政治书写与制度变革、婚恋家庭叙事与社会伦理建构，以及现代教育想象、社会文明想象、生态文明想象等各个层面。
目 录
上卷
导论
第一章 “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发动与滥觞（1895—1911）
第一节 政治书写与现代政制启蒙
第二节 书写女性历史的新页：“救亡”逻辑下的女性重塑
第三节 多维度的现代教育想象
第四节 科学观念的萌生：文明与蒙昧共存
第二章 “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起飞与激荡（1912—1926）
第一节 政治书写与社会制度变革
第二节 婚恋、家庭叙事与社会伦理建构
第三节 青春叙事、教育理想与社会文明想象
第三章 “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高涨与弥漫（1927—1949）
第一节 政治经济书写与社会制度启蒙
第二节 婚恋家庭叙事与社会伦理启蒙
第三节 青年与教育理想/文明想象
第四节 战争叙事与社会现代性的再发动
下卷
第四章 “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复兴与奔涌（1976—1989）
第一节 政治、经济书写与改革开放大潮
第二节 婚恋、家庭叙事与社会伦理启蒙的新向度
第三节 成长叙事与教育反思
第四节 环保书写与生态意识的“最初觉悟”
第五章 “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转型与分流（1990—1999）
第一节 政治、经济、法治书写与改革开放的推进
第二节 伦理叙事与社会伦理启蒙
第三节 环保书写与生态文化的觉醒
第六章 “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新变与渗透（2000—2020）
第一节 政治经济书写与制度探索的深化
第二节 婚恋家庭叙事与社会伦理启蒙的新变
第三节 成长叙事、青春叙事与教育理想、文明追索
第四节 自然书写与生态文明想象
第五节 “疫情文学”与社会韧性的塑成
第六节 新科幻叙事与社会演化图景
主要参考文献
后记
导论（节选）
1895—1911：
“社会启蒙”文学思潮的发动与滥觞
“丧权辱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等命名似乎固化了大众对晚清这一时段历史的认知。殊不知剧烈动荡的晚清中国，在面临外敌入侵、国破家亡的同时，也撞击着传统封建统治秩序以及与之俱存的思想观念。
《中国近现代启蒙文学思潮论》
西方思想在逐渐扩大的罅隙中不断渗透到闭塞中国的各方面，震颤千年不变的中国社会。晚清是外来思想第一次大规模涌入的时代，虽然较之于五四系统地引入西方思想，晚清的外来思想显得庞杂而混乱，但是它们为建立现代秩序开辟了通道。晚清知识分子吸纳了这些先进思想，用之于小说创作，虽然依然具有较浓重的传统小说写作范式，但无法掩盖新思想的闪光，可谓是“中体西用”的文学实践。在这一历史现场中，怀揣“改良社会，开通民智”的职志，小说的社会启蒙功能就此发动。
晚清作者受到蜩螗时代的影响更多，将书写重点放置在挽救国家的危亡上，也就是说，“开通民智”尽管是目标之一，但它服务于国家现代转型以实现“救亡”这一最终目标，因此，晚清小说的社会启蒙集中在制度的构想、社会的变革上。与五四时期小说更加全面、深刻的社会启蒙意涵相比较，晚清小说显得单纯而稚嫩，成为社会启蒙初现的萌芽。
《启蒙论》
也恰是社会启蒙的滥觞期，晚清小说的叙事策略尚不成熟。由于西方列强的入侵势头愈发高涨，中国危如累卵，这样的时代背景让知识界担忧、焦虑，这种气氛深刻地影响了小说的创作。面对岌岌可危的国家，作家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迅速完成国家的现代转型，以实现国族富强，摆脱落后挨打的世界地位。
于是，他们在小说中不禁疾呼变革政治制度的必要性，插入大段的政论性话语，不乏将规章制度、政体设计等原本不属于小说叙事的话语大肆书写，小说成为政治机器的零部件。相比五四时期较为含蓄的表达、彻底摆脱传统小说积习、具有现代小说艺术的文本而言，这一时期小说为促进国家转型而不遗余力地用过于直白的叙事介入现实，以致无暇顾及小说这一文体自身的独特性。
从1895年至1911年的历史现场出发，重新审视晚清小说，可以发现对国家制度的关注成为晚清小说的叙事焦点。经过甲午一役的惨败，中国知识分子深刻地意识到曾经让中国煊赫一时的封建专制制度已经不适合时代要求，政治秩序脱离正常运转的轨道，走向失序。那么，变革政治秩序就成为时代的迫切需求。
晚清作家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借助纸媒的迅猛发展，在报刊中刊登小说，暴露现行统治的弊病，揭露政治生态的腐化，更提出自己的“救亡”方略。作家们将小说视为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载体，一时间，畅想未来中国理想政治制度的小说文本集中出现。他们以西方现代政治体制为参照，设想中国未来的政制走向，民主共和制、君主立宪制都是小说拟想的理想制度。
《南京百年文学史》，张光芒等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年8月版。
更有作家没有完全照搬西方政制，而是从中国本身出发，结合历史与现实的情况，设计开明专制、带有“大同”色彩与社会主义色彩的均富均权等政治制度。对于实现现代国家转型的具体路径，小说设想不同的路线，或暴力革命，或温和渐进，或开辟海外新大陆，重造一个新中国。
综观这些小说文本，不论其中的设想为何，都包含了对专制的抵触，对现代民主的渴望。这即是说，文本政治书写的逻辑中心是一致的，都抛却千年以来的君主专制与“普世王权”，塑造以民主为中心的、尊重人民主权的现代国家。
在宏观的政治制度之外，晚清小说还聚焦法制与地方自治制度，与上述政体想象的分歧不同，对于这二者的设想，小说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它们都以寓言化的笔法，构想以宪法为核心，兼及其他法律法规的现代法律制度，并为之设计合理的司法体系、警察制度，晚清小说的这一书写，推动了现实的法律变革进程。地方自治作为时人一致认同的处理中央与地方关系的制度，小说对其进行了多维度的描摹与设想，成为现实地方政策的纠偏与指引。
《文学回到人本身之后》
晚清小说对政治制度的设想无一不描绘未来中国的美好视景，在文本设计的制度下，中国物阜民丰，百业昌茂，进步与强大取代了落后与挨打。可以说，晚清小说的政治制度书写成为某种“蓝图”式的文本，在路径繁芜、氛围黯淡的时代，具有照亮前路的意味。
晚清作者试图完成国家的现代转型，必然要求全社会的现代化，争取一切可以依靠的力量，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射至长久以来备受压迫、几乎没有个人思想的群体——女性，从而完成了第一次女性解放的社会启蒙。
不过，晚清小说对女性问题解决方式的想象也是较为简单化的。小说首先关注女性的身体，意识到缠足给女性带来的巨大伤害，并将之上升至致使家国衰败的层面，定义其为非废除不可的陋习。不可否认的是，身体的解放的确有助于女性思想的进步，小说的呼喊启迪着普通民众的现代女性观。
与戒缠足共同兴起的是女学的发展，于是戒缠足与兴女学成为此时女性解放的一体两面。当然，女学不仅在虚构的文本中出现，19世纪末中国已然出现了女子学校，然而20世纪初女学的增多并未带来实质性的女性精神重塑，反而还出现了多种乱象，小说从实际出发，既批驳现实弊病，又为之设想改良的措施与方案。从社会变革的视角观察，晚清小说确乎社会意义大于文学意义。
而婚恋作为女性生存的重要主题，此时也被提上了议程。传统的贞操观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贞洁不仅是对女性的要求，也渗透至男性。不过由于传统的观念根深蒂固，小说对这一主题的书写态度还较为胶葛。
《道德嬗变与文学转型》
至于婚恋观，小说虽然呼唤自由恋爱、自主结婚的婚姻观念，但并非完全抵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思想，父母依然是男女结合的见证者。这即是说，小说将保守与激进的婚恋相调和，使之既有自由精神，又能为大众接受。
较之于五四时期更为深入，更为注重女性自身的女性解放书写，晚清小说中设想的女性解放方案还是十分粗糙与草率的。而且，在“救亡”为主的强势逻辑中，晚清小说的女性书写依然依附在国家现代转型的主题之下。
晚清小说的教育书写不仅出现在女性解放的视野中，还从全社会层面思考这一问题，文本中出现了多维度的教育想象。针对现实中国大多数民众不识字、无知识的现状，晚清小说的书写要点就是普及教育，简化汉字、创办报刊、写作新式小说、鼓励进学等，成为作家设想的变革方案。
在此基础上，晚清小说进一步设定了理想学校的形态，不论是教育方式、教育内容，还是学校制度，文本都进行了比较详尽的想象，已经具备了现代学校的雏形，完全颠覆了以往私塾教育教授“八股”、死读书的传统教育模式。晚清小说更具现代性的教育理念是，设计了专门学校，这些学校根据学生的素质，注重培养学生的某一方面技能，或是直接为社会培养专门人才。
《混沌的现代性》
不过，这一设想在晚清小说中还是凤毛麟角，缺乏更广泛的关注。不可忽略的是，此后中国教育的发展一定程度上是沿着晚清小说设计的路径行进的，这不是历史的巧合，而是文学促进社会变革的例证。
在西方的坚船利炮之下，晚清中国受到了现代科技的强烈暴击，科学成为时人关注国家政治制度之余的又一重要方面。
不过，晚清小说的科学观念呈现出一定程度的背离倾向。一方面，一部分小说将科学视为政治变革的“武器”，也就是说，政治变革依然占据主导地位，先进的科学技术对政治转型起到促进的作用；另一方面，还有一些小说将科学神化，将其视为“救世神符”，在这些小说中，一旦实现科技现代化，中国的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两种不同的科学观念在晚清同时出现，不能简单评价二者的优劣，在彼时的时代氛围中，二者都有一定的社会启蒙价值，不过第一种更具可行性。
重视科学之下，晚清小说借此重塑了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小说依然表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想象。这些小说都拟定未来中国科技已经臻于完美，成为世界第一，但是在处理国际关系上，一些小说将现实中国与列强的关系翻转，中国成为世界霸主；而还有一些小说则构想超越现实的世界秩序，中国成为世界和平的缔造者，建立了一系列防止战争的方案，以保证世界的永久太平。可以说，前者没有超脱时代的思想，社会启蒙价值大打折扣，而后者更具世界性视野，至今仍有意义。
《在感性与理性之间》
总之，国家话语至上，是晚清小说叙事的中心逻辑，一切书写都建基于此。这是晚清小说极具社会启蒙意味的来源，也是其想象后继乏力、叙事缺乏趣味性等弊病的根源。
后 记
2016年，我申请立项了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社会启蒙与文学思潮的双向互动”（项目批准号：16JJD750019）。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启蒙文学思潮一直是我的重要研究方向。
在这个研究方向上，人文启蒙与道德嬗变、个体启蒙与理性精神、自我启蒙与人性解放等，构成了一系列核心的论述话题。这个系列题域以精神文化心理层面的启蒙为主，这在文学“向内转”“回到人本身”的历史要求和现实需要的大背景下，无疑有着充分的合理性和学术价值。
张光芒教授近照
但是随着文学创作实践和社会语境的嬗变，并在谋求学术突破和创新的驱动下，我的思想理路也发生了一些改变。先是写了一篇论中国当代文学应该“向外转”的文章；同时试图将启蒙文学思潮的研究内涵加以扩大，并将研究重心“向外转”至社会启蒙的层面，于是有了这个课题，有幸得到教育部和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同仁的大力支持。
根据笔者的设计理念，这个重大课题要提出一个新的命题，即将晚清以来“社会启蒙”文学思潮史进行一番梳理；同时还要强调和贯穿一种新的方法思路，即以“文学思潮对于社会启蒙的促动和纠偏”为基本理路。
可想而知，无论从学术难度，还是工作量来说，这一研究的挑战性是相当大的。好在按教育部要求，该项目可于“十三五”期间完成。也就是说，最长可以有近五年的时间来专攻这一前沿性课题，这样就避免了赶时间、赶任务的尴尬。
我与课题组人员用了较长时间搜集资料，也用了较长的时间进行理论准备、逻辑论证和专题研讨。课题组成员在这一过程中，都能够刻苦钻研，勤奋写作，进步显著，仅标注中期成果的学术论文就发表了几十篇，也受到学界同仁的一些注意和较多的鼓励。
课题组人员具体分工如下：张光芒负责全书设计、内容统筹、修改统稿、导论及第六章的部分撰稿。第一章内容由徐莉茗负责，成员有姜淼；第二章内容由赵京强负责，成员有姜淼；第三章内容由徐璐负责；第四章内容由蒋洪利负责，成员有王振；第五章内容由袁文卓负责；第六章内容由王云杉、张鑫负责，成员有任一江、田青艳等。各章负责人还参与了部分书稿的修订及相关内容概要的撰写。
《中国当代启蒙文学思潮论》
尽管我们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但因课题难点较多，方法上力求开辟新路径，再加上视域有限，科研能力亦有差异，这不能不影响本书整体上应该达到的学术水准，也难免出现错讹浅陋、挂一漏万之处，祈请方家与读者不吝批评教正。
安徽教育出版社的徐鹏老师对本课题的研究进展始终关心有加，鞭策鼓励，并为本书的出版提供帮助，竭诚支持。在此对她的辛勤劳作,以及她在整个过程中体现出的学术情怀和敬业精神谨表由衷的感谢和崇高的敬意。
张光芒
2021年12月于南京仙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