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忠：500年后，我的知名度不会比苏东坡差丨专访

吴小莉：我们知道您早慧，3岁就在想自己要干什么，4岁立定了志向。

蔡志忠：不要低估一个小孩。我记得小时候我爸爸问我和我大哥的两个小孩，未来要当什么？我大哥家的第一个孩子比我小2岁，就说要当“大总统”，第二个小孩比我小3岁，说要当警察局局长。他觉得警察局长最神气。我说我要画电影招牌，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很失望。在我9岁的时候，台湾流行漫画，我的目标就设得稍微大一点，从画电影招牌变成了要当漫画家。

吴小莉：15岁的你寄了四格漫画到台北，当时打动台北出版社的那幅武侠小说，是画了谁的作品？

蔡志忠：这幅漫画是我自己编的，自己写的对白。我开始没有做过这样的创作，会感觉稍微有点奇怪，因为你要自己扮演A角色讲一讲，然后要扮演B角色再讲一讲，然后再扮演A、再扮演B……在创作的过程中会觉得有点好笑，后来习惯了，感觉像写小说一样。

吴小莉：那时原创的主要灵感来自于哪里？

蔡志忠：我认为如果看过40万张画，你就不可能画得太差；看过20万本小说，你就会自己编故事；我以前讲故事的对象就是我妈妈，我妈妈去喂猪，我讲故事给她听，她去喂鸭，我还在讲故事给她听。我就说你都没有在听，她说有有有，我有听，我说那你告诉我，我刚才讲了什么，她又讲不出所以然。

蔡志忠早年作品

吴小莉：15岁到了台北出版社后，主要的创作内容和题材是什么？

蔡志忠：武侠小说。那时候，我们所有上班的外省人，在中午最大的休闲就是看武侠小说。那时的街道上，每隔100米就有一个租书店，一进去就能看到在左边的一排是武侠小说，右边的一排是漫画。那时漫画很受欢迎，所以武侠小说作家也很希望漫画家帮他画漫画。而且那时候不是版权时代，武侠小说作家比较有钱，他们就会拎着礼物来出版社，问是谁帮他画的，那时候武侠小说家们都三、四十岁了，我们都是十几岁，他们就请我们去吃饭、喝啤酒，还送我们礼物。

吴小莉：您当兵的时候，自学了美术史。毕业了以后，为什么从画漫画变成了制作动画？

蔡志忠：台湾那时一直不鼓励出版漫画书，我在当兵之前就开始思考，我当兵退伍还要三年，如果还在画漫画，可能不会像期望的那样一帆风顺，能够娶老婆、养小孩、买房子。所以在当兵那三年，我发誓要把我没念过的大学美术书籍全部看完。后来发现那时我读得太多，大学其实并没有要求读那么多书。当我23岁退伍以后，先去华美建设公司上班，上了一个月的时候，刚好光启社在征求员工，我就带着我的作品去应聘，当场我就被录用了。

其实在华美我已经是最高等级的，是美术组长，工资是4600块，还吃饭不要钱，但到了光启社只有2900。但是在这里我觉得我可以学录影，可以学电影，可以学剪辑，可以学动画，事实上我在那几年，我也把这些技能全部学会了，所以五年后我就自己创业开动画公司了。

吴小莉：您那时候第一次创业是在29岁，听说就陷入了财务困境。

蔡志忠：不是财务困境，那时候我是因为工作接的太多，不愿意让其他的动画公司存活。那时候台北一共就五六家动画公司，人家一秒钟120块，我一秒钟120块。人家要用7天到12天才能完成，我可以1天就完成。人家做得不怎么样，我可以做亚洲最厉害的动画，我的动画做出来是跟迪士尼一模一样的。所以在1个月后，这五家动画公司全部倒闭了。

那时候，由于所有的工作我都接，就欠了人家好几个作品，对方就一直打电话催我说“蔡志忠，你答应昨天给我们的作品，怎么还没给到？”，我就急得有点想跳楼，虽然我不会真跳。那时候我自己站在窗口，在9楼，就想了想，算了，也不回去加班了。第二天，我就一通一通电话和别人回复“我还没做完。如果你要给我做，就还需要七天，要不然就请你拿去给别人做。”

吴小莉：《老夫子》一出世的时候，您就获得了金马奖，我相信依您的性格来说，可能也不觉得意外。

蔡志忠：对，不意外。当时确定要做《老夫子》后，我第一时间大概花了两个月去看遍所有的香港电影，但是看完了觉得不够好看，这就像我们去吃饭，最后一道菜好吃，你就觉得这一个酒席好吃，所以最后一场戏一定要最好看，而且要在最好看的时候戛然而止。所以我花了一个半月讲故事。

而且我知道那时候台湾片已经不行了，所以不能在台湾首映，一定要去香港首映。当时，在香港首映卖了360万港币，是3年来，台湾片在香港卖座的最高纪录。

吴小莉：您在36岁的时候就写了遗嘱。36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蔡志忠：我36岁的时候，银行里面已经有220万存款，拥有3栋房子。我觉得这辈子赚的钱够了，人生不是来换人民币的，人生是来完成自己的。而我要成为最伟大的漫画家之一，所以我把公司送给员工，然后就一个人去日本了。

吴小莉：去日本，其实某种程度上在您的生命成长过程中是一个转折点，它让您真的去看了东方哲学？

蔡志忠：我画过一个漫画，小鸟对长颈鹿说，虽然你长得很高，但我会飞，为什么？我在地表，我再怎么努力都不会长得比长颈鹿还大，长颈鹿是地表最高的动物，但是我变成三维，就赢过地表所有的动物。什么漫画可以，永远、在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空间，都受欢迎，就是哲学漫画，除非有一个人画得比你还好，解释得比你还到位。

吴小莉：您是不是一直都很有商业头脑？有人说您是最有商业头脑的漫画家之一、也是最理解用户需求的漫画家？

蔡志忠：对。就是你要去画读者需要的东西，而不是去画你认为的好东西，从来都不是，你自己要放在厕所，放在卧室，你高兴画什么都可以。你要去卖钱，必须要知道人家凭什么买，他爱挂什么。

我一年的版税是400万，可以领100年，可以领4个亿，4个亿是一个人100辈子赚的钱。我跟美的的老板很熟，我对他说，你赚到4000万，表示你银行多了4000万，1毛钱不少，1毛钱不多，而我赚了4000万，表示卖了4000万本书，有4000万个读者，影响他40年，这是不一样的。

蔡志忠作品 

吴小莉：36岁的时候，您当时写了您的墓志铭“创意，是最伟大的叛逆”。您现在如果真的要写墓志铭的话，会增加或减少什么吗？

蔡志忠：“做其所能，乐其所做”。

为什么很多小孩子不再唱歌、不再画画？因为他没有达到这两点。你去临摹米开朗基罗的画作或画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那要画得很精细，会很累的，画完了也不会快乐，因为离着人家真的很远。

但你只要画自己心里想画的，你画的时候就会很高兴。所以，我的画线条都很少，但感情很丰富，画完了很满意。这个作品是我创造的孩子，多丑都很满意。

吴小莉：《庄子说》是您第一本在日本奠定成为最著名漫画家的著作，从此之后开启了诸子百家的中国哲学漫画，全世界地发行。

蔡志忠：这就是我比较聪明的地方。为什么叫《庄子说》呢？是现在进行式，不是文言文。你如果看过整套书，全部都是5个字的副标题，而且最后一个字都是声音，《尊者的棒喝》、《智者的叮咛》、《禅者的呢喃》、《自然的箫声》……

吴小莉：您什么时候感知到自己像庄子？

蔡志忠：在看第一眼的时候。他说楚国要请他当宰相，他不肯去；魏国要请他当宰相，他也不肯；他宁可做一个在烂泥巴打滚的猪，不要做太庙被供奉那个牺牲。

吴小莉：您特别喜欢其中的哪一句？

蔡志忠：“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照应万物而不伤。”这是行为最高准则的人。他使用他的心，像镜子一样，不期待、不追悔，事情来了完全反映，事情过了要恢复成空，所以可以照一百万次，而不会有丝毫损伤。

吴小莉：您在少林寺里面的那个碑文，也是这样写出来的？

蔡志忠：正面是“用心若镜”，背面是“生命是时间的微积分”。我们的一生就是所有当下集合的积分，每个当下才是生命的实相。因为你知道，婴儿的你跟现在的你，跟将要死去的你不是同一个人。昨天的你，跟今天的你，跟明天的你，也是不同一个人。

生命要一片一片地过，没有必要现在当下刻苦，去为了获得好的未来。根本就没有好的未来，死的那一刻是好的未来吗？所以每个人都不珍惜手上拥有的，在想望没有的。当手上拥有的失去，他又抱怨年龄。我年轻就是猖狂的，年轻就是用来猖狂的，

吴小莉：您现在也是蛮“猖狂”的不是吗？

蔡志忠：我永远年轻。自信就是来自一百次的成功。我一生好像没有失败过，你想要做什么，当然就要做到位。最后的结果，都比预想的还要好十倍。

吴小莉：您一直知道其实您的漫画必须有内容。然后您找到了中国哲学、世界哲学，这样的一个内容和方向可以一直画下去。但是大家想问，蔡老师您会不会考虑出一些自己原创的故事。

蔡志忠：明年1月1号开始，我要重新写我发现的物理和我发现的数学，还要写出蔡志忠的人生智慧哲学，我写这个才会留名万世。

我一直想写出一本和老子一样的《道德经》，作为我人生的哲学。我写了1000个主题，现在已经把它浓缩为101个主题，并且希望用很少的文字。《道德经》包含81章，才5007个字，所以我是超越不了老子了的。

我的人生哲学很简单，任何一个人只要做到像我这样，无论他是哪里穷乡僻壤的一个小孩子，他都办得到。因为我就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孩子，我办得到，没有人有权利说他办不到。

吴小莉：听说您还要画《吠陀经》和《奥义书》？

蔡志忠：画了一部分，但不一定在现在出版。我目前大概出版了387本，我去世以前会出版1000本。

吴小莉：您的下一个极致会是什么？

蔡志忠：不知道，我随时都在变化。我知道我明年不会死，我知道我死掉以前要做什么。一个人能够只做一件事，把它做到极致，那还有什么可以比这个更快乐？

吴小莉：别人对您的评价还重要吗？

蔡志忠：我才不理会。艺术家创作的第一个门槛就是，横眉冷对千夫指，我才不会在意这些评价，所以你是赞美我或是贬损我，都跟我没关系。

就像有人说我的不是，我也不会生气，我会跟他说，你形容的“我”不是那个“我”，是你以为的“我”。什么是真正的我？

吴小莉：那什么是真正的你呢？

蔡志忠：就是这里呀。

吴小莉：此时此刻的你。

蔡志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