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晋国——端氏东城

图片
河头村柳木崖北魏石刻
晋国历史上七个都城分别为唐城、翼、曲沃、绛、新田、古城和端氏。
晋国作为一个古老的诸侯国,在它600多年的历史中,有近200年没有确切纪年,即便从前841年我国有确切纪年开始,它的一些大事记也是模糊不清的,资料显示晋国古都唐、鄂(叔虞居鄂)、曲沃(成侯迁都曲沃)、绛(穆侯迁都绛)等均有记载的未解信史。然而,晋国迁都端氏的历史是很清楚的,端氏东城虽没有明确记载,但还是可考的。
现在,先从端氏西城说起。
端氏,古而有之,春秋之前的商周时期便有古端氏地。传为古时一位端姓娘娘率其游牧部落曾在这里聚居。另一说,春秋时身为鲁、卫之相和儒商始祖的端木赐(子贡)曾作为使者和商贾大家频繁出入秦晋至齐鲁的沁水古道,率其仆从把沁河西岸的端氏聚作为驿站多次暂居。因地处交通要道,人聚居得多了、时间久了自然形成了村落,后人以其姓氏取其地名,曰:端氏聚。
端氏聚所在的郑庄镇河头村,地处县河与沁河交汇的一块开阔的高台平地上,紫金山三面环围,县河由西而至汇入村东的沁河。从古至今,县河冬春纤弱,夏秋暴涨,连年不断的洪峰在柳木崖巨石山的阻挡下,河心转向东北,不断冲刷和浸蚀端氏聚高台平地,以至在晋静公从端氏聚迁到屯留后的隋开皇三年(583年),这块高台平地终于在县河洪水冲刷下大面积毁灭,分为西城和河头两个自然庄,设置在此的端氏县治也无法再行使应有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功能而东迁。
沧海桑田,2300多年过去了,端氏聚高台平地被县河挖去数千亿立方黄土后变为一块几乎与县河河床齐平的滩涂,沁水有关部门在原高台的边缘沿河修筑了石坝,沁高三级公路就此通过,路北原本能承载一个诸侯国都的高台平地,现仅能容纳一个河头新村了。一眼望去,昔日乱石荒滩的县河变成了一个绿树成荫的水上垂钓公园,一排排新建的别墅非常醒目,文化广场、体育设施、商店饭店一应俱全,俨然一个乡村振兴的排头兵,一幅新农村的华美画卷。即便当年的晋国古都、端氏侯国都城、端氏县治所拥有的端氏聚也无法与之相比。
虽然如此,晋国古都的霸气和国君的王气尚存,如今的西城自然庄已被河头煤矿变电站所占用,那些遗留下来的地名,诸如:后花园、花园胡同、官第、南崖宫等,村民们会脱口而出,仿佛忧郁伤心的晋君影子还在那里徘徊,那些曾经的宫殿亦若隐若现,因为沁水县人民政府竖立的晋国古都“端氏聚遗址”的文物保护标志碑就在那里。
端氏西城已物非人非了,但经过这里的人们总会感慨不已,想起晋国、想起晋国的古都、想起晋国的国君。明清时期,李梦阳、杨子器、何成宫、洪世佺、陈豫朋、朱樟等游览沁水,留有《端氏城怀古》《端氏城》《经端氏》等十余首诗文,以怀念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晋国那些事。明朝著名诗人李梦阳曾“系马荒城下,怀古长生叹”,晋国的历史一幕幕浮现在诗人的脑海:回想到春秋霸主时期的晋国“忆昔晋茅土,珍重天王颁”;回想到春秋晚期衰落的晋公室“大纲渐颓废,宗室寻凋残”;回想到三家分晋的结局“谁能有其国,三家赵魏韩”。再看诗人感怀晋国兴废的往事“行人无限恨,夜深明月寒”,泱泱大晋国的故都荒城禁不住让后人落泪。伤心之余,人们会想:难道曾经如此辉煌的晋国覆灭的是那样支离破碎,那样悲催吗?仅此西城,连东城也没有?或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答曰:一是,因端氏聚分为河头、西城两地,端氏主城在西,所以叫西城;二是,端氏县治东迁后,新建端氏城在东,端氏聚在西,故称端氏西城;三是,用以区别端氏县治东迁后的端氏城和晋国古都端氏城。
这些答案似乎不能让人信服。
那么,有端氏聚、端氏故城在,为什么又要叫端氏西城呢?怎么不叫端氏古城或端氏故城呢?
(图六,郑庄河头村一角俯视图;图七,河头村柳木崖北魏石刻)
端氏东城
在纯留居住了10年的孝公,不得不再次迁都。某日,在韩国军队的“护驾”下,一支失去王气的晋君车队漫不经心地离开今屯留李高乡古城,向西南方向的新都端氏聚进发。为首的是饱经风霜的孝公,他心里很清楚,祖辈给大晋国叩首跪拜的三家,现在正一步步把晋公室逼上死路,让晋国灭国。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忍辱负重的孝公跟赤狄各部落的族长们一一作别后,喝了一夜的闷酒,直喝到第二天起行。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晋公室一行抵达少水岸边的少曲城(今端氏镇曲堤村),使者给孝公通报了新国都和宗庙所在的方位,他闻知:新都端氏聚在西北50里、宗庙高都城位于东南120里,两地均要翻山越岭,顿时六神无主,满腹惆怅,一筹莫展。
好在这里已在三家给晋国挤出的地域,当年一代明君晋文公躲避追杀,从齐国逃亡卫国途中曾在少曲城避难,途经太行陉(今泽州晋庙铺)曾修建祭祀的宗庙,身心疲惫的孝公默想:难道这是上天恩赐这块土地,让他踏着先君的足迹来复兴晋国吗?心头顿感明快。
少曲城中百姓听说晋君到达,满城沸腾,万人空巷,喜迎孝公。是日,少曲部落族长隆重设宴款待孝公一行,力挽在此久居,定都。翌日,孝公酒后方醒,见少曲虽无绛都、曲沃百雉之雄,但民风淳朴,倚山临水,风物宜人,西行东进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便在此住了下来。
少曲城大钟铭文记载:“晋文公在他父晋献公在位时深受后母迫害,逃难时曾避难灵岩洞(在今端氏镇曲堤村),观音指点迷津,护他大难不死,即位后报恩。东周春秋周襄王十六年大修扩建此寺庙,并手书勅名灵岩洞也。”仰望先君文公之威仪,在少曲百姓的心目中,晋国还是大晋国,三家只不过是公卿,当年文公周游列国,礼贤下士,避难少曲城,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借助文公这棵大树的庇佑,孝公在少曲城住了多久,人们不得而知,毕竟端氏聚是名正言顺的国都,他必须西行,以防引起三家猜疑,带来不测;但他还要东进,安置宗庙,奉祀先祖。
2000多年前的沁河流域,恶劣的自然条件给晋公室带来诸多困难。从国都端氏聚到高都城,山高路远,晋国的正常运行、百姓的徭役、奉祀的御贡等都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完成,困难重重。如果在端氏、少曲、高都三地行使国家权力,或许一切困难会迎刃而解。
从端氏聚到高都城,少曲城是中杻,以此作为晋君西行东进的行宫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相比,高都城地处今晋城盆地,自然条件优越,百姓生活富足,正常情况下,是晋君生活的理想之地,奉祀宗庙等大型活动更为便捷。
本文认为端氏东城可能有两个地方,即:少曲城或高都城,二者必取其一。
少曲城
少曲城,即今沁水端氏镇曲堤村。山西大学田同旭教授在《穿越曲堤,便穿越了沁水3000年历史风云》一文中对晋国古都端氏和少曲古城进行了深入探究,文说:“曲堤村先后名少水皋、诸侯小国、端氏聚或端氏崴、晋国都城、韩国小城、少曲城、端氏侯国及端氏县、东曲里与东曲村,近代定名曲堤村,又称曲堤古城。曲堤最早在‘夏商称古少水皋’,沁河古称少水,少水皋即沁河岸边的村落,曾是殷商时一个诸侯国,佚名,属于周武王‘孟津会盟’讨伐殷商的八百诸侯国之一。商朝灭亡,曲堤诸侯国归属西周,附属于晋国,并建有城池,后被晋献公吞并。或说曲堤诸侯国在‘骊姬之乱’时,晋文公曾避难于此,遭遇曲堤诸侯国不恭,文公继位后,遂灭亡曲堤诸侯国。春秋中叶,孔子高足端木赐(子贡),自鲁、卫出使或经商,曾频繁出入晋国。其间有一支端木家族,曾聚居曲堤诸侯国旧地,曲堤村始名‘端氏聚’或‘端氏崴’。春秋晚期,三家分晋,端氏聚初归韩国,成为‘韩小国城池’。‘三家分晋迁晋君于端氏’之晋孝公始迁之地,即东曲里端氏聚(崴);至晋静公继位后,又被迁至今沁水郑庄沁河之西的‘西城端氏聚’,或称‘西行端氏聚’,端氏聚成为晋国最后国都。”
这段文章的内容来源于曲堤村新近发现的一册记载曲堤村历史变迁的珍本野史《东曲邨嬗之轶事逸闻杂记》,其记:
吾邨自古远夏朝(约前2070―前1600)有记载始,吾邨诸多变迁轶事逸闻,已残破缺页,轶事不存矣。此残本缺页,佚失六成之多,今存只剩四成矣。近三千年大事与变更,有五百多起,传□□□□传接我族时,已残缺不全,只剩三百多起,□□□□劳也。
在此段文前记有“西周末始草纂,历代抄转,千余年之残缺,□□□焉。至晚在清朝末年的一位文士所作的文言野史笔记,因其晦涩难懂,民国23年(1934年)前后,有好事者将其译白整理,刻印问世而成书”。其内容来源于曲堤村玄武庙内古钟鼎文和村中历朝历代文人的著述。
虽有钟鼎文记载,但野史毕竟是野史,还需更多的史料佐证,才能还历史本来面目。反过来再说,民间野史也不是空穴来风,如果没有口口相传的史料,谁又会去无中生有铸钟立言呢?
少曲,即少水(沁河)拐弯处的城郭或村落,在先秦古文中常出现少曲这个地名,河南济源,山西阳城、沁水、安泽皆有之。不过,历史遗留在这几处带“曲”的地方惟有今端氏曲堤村了。曲堤村地处沁河东岸,由少曲演变为东曲而来;而对岸的坪上村,古代曾叫西曲,至今北城门上石雕的“西曲”门匾,仍在那里守望着九曲十八弯的滔滔沁河。试想,古代的少曲城是否还囊括了西曲(今端氏镇坪上村)、少城(今阳城润城镇润城村)等村落呢?
如果晋公室一行在迁都途中,先行入驻少曲城,又意欲在此定都,或有使者上报三家时说:“晋君已到达端氏聚”,随即人们亦将少曲城称为端氏聚或端氏崴。而后,三家发现了孝公的意图,晋公室一行人马不得已才西行去了端氏聚,这或许正是端氏西城之由来。
少曲城位于端氏聚之东,孝公欲以此为都,东进高都又以此为行宫,西行端氏聚后端氏聚又称端氏西城,而少曲城或亦称为端氏东城,或呼之未出。
图片
端氏坪上村(西曲)城门
最后的晋国
前359年,孝公来到了新都端氏西城,整日惴惴不安,每每想起如此辉煌的晋国在他手中会流落到四处为“国”的不堪地步,陷入极度忧伤不能自拔。前356年(《竹书纪年》记载为前357年),长期精神压抑的孝公郁闷成疾,酒醉而薨,按晋公室规矩立儿子俱酒为新君,后人谥号:晋静公。
前355年,晋国的厄运接踵而至,三家突然派人来到端氏西城,宣布不再承认晋君,废静公为庶人。对此,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静公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复兴晋国大业的希望毁于一旦,日不思饮,夜不能寐,脑海中在不断地萦思:我堂堂大晋国自烈祖出公以来百余年,五代佛系先君当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又能怎样,不是仍摆脱不了受人摆布灭国的命运吗?与其苟且躺平,坐以待毙;不如背城借一,奋力一搏。前351年,静公以端氏、高都为依托,率宗族和两地部落士卒挥戈突袭,攻占了赵国泫氏(今高平)和韩国濩泽(今阳城)两邑,实际控制了今晋城市全境。
晋城,也就成了最后的晋国,这也许是静公壮志未酬带来的回光返照吧。
古本《竹书纪年》载:“周显王十八年,晋取玄武(泫氏)、濩泽。”雷氏《义证》:“泫氏在今山西高平东十里,濩泽在今阳城西三十里,两邑已属赵、韩,晋袭取之,静公亦可谓不量力,所以卒。”在晋国攻取了韩、赵两邑后的前349年(周显王二十年,三家分晋的最后一个时间),赵肃侯直接上手,掠取了晋国古都端氏西城。《史记·赵世家》:“赵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
由于是三分晋地,都不愿让“废君”这块烫手的山芋留在自己的国家。推来推去,老奸巨滑、心狠手辣的韩昭侯,阳面行着佛事,热情地把静公接到了韩国的纯留,安置在了今路村乡姬村(因俱酒姬姓,姬村一直沿用至今),还特意将“纯留”改为“屯留”(纯留从此叫屯留了),以示其不忘旧祖(晋国和韩国同宗同族,同为曲沃桓叔后代。静公是正宗,晋君的继承者;昭侯是侧枝,祖宗是桓叔次子姬万,因封于韩原,改姬姓为韩氏,称韩万,其后代在三家分晋中建立韩国),希望静公永远平安地在这里生活;暗地里则干着数典忘祖的勾当把静公监禁起来,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静公过着君不如民的生活,极度绝望,连做梦都在高喊:“尔等身为晋臣,实为晋贼,汝三家终有衰败之日,汝之后人必遭天谴,不得良死。”这也算是对三家的政治诅咒吧!可惜天不假年,不久静公赍志而殁,被其爱妃韩姬毒死,英年早逝。一个没落的国君,面对已成“气候”,让周边诸侯都闻风丧胆的三家强敌,可谓自不量力,遭到杀身之祸也是在所难免的。
静公薨亡后,晋国的旗帜倒了,600余年的大晋国画上了永恒的句号。
图片
100多年后,千古一帝秦始皇落实了这位末代国君的诅咒,在统一六国的进程中首灭韩国,几年后赵、魏也相继灭亡,三家的末代国君韩王安、赵王迁、魏王假都没有善终。历史警告那些可恶的人,有时诅咒也是灵验的。
关于静公的结局,《史记·韩世家》中有存在争议的记载:“昭侯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争议一:韩姬是谁?静公的妃子?韩国大夫韩玘?还是姬姓韩国昭侯?一般认为是静公爱妃韩姬在韩昭侯唆使下毒死了静公。争议二:悼公是谁?不是当时的韩侯,也不是晋悼公,普遍认为是末代晋君静公(因为谥号可以不止一个,静公亦可谥号悼公),史亦称静公为后悼公。
不管怎样,晋国灭亡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并非静公无能,也并非他自不量力,即便晋国当年没有袭取韩、赵濩泽和泫氏,三家没有灭晋,历史也会毫不留情地抛弃春秋战国诸侯割据的奴隶制,大踏步地迈向中央集权和天下统一的封建社会,晋国同样逃脱不了灭国的命运。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1999年在长子鲍店镇东北发现了一个随葬品规格很高的战国古墓,出土青铜器、漆器、兵器、车马配件180余件,其中葬鼎高达12件。按照周礼“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士以下三鼎”的礼制,专家分析,此墓可能为末代晋君静公之墓。虽说葬鼎数量超过了天子,但在礼崩乐坏的时代,有谁能监督了周礼的实施呢?否则,孔圣人就不会告诫春秋战国的斗士们:克己复礼,归仁。
(节选,原文11926字)
来源:原创
原标题:晋国古都端氏“东城”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