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华语黑帮神片是这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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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单元中,《少年吔,安啦!》是非常特殊的一部。影片既是徐小明的首部导演作品,也是侯孝贤首次担任监制的影片,于1992年在台湾地区上映,同年入选第45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
但对当时的台湾主流市场而言,这样一部描绘台湾社会乱象的影片并不能与好莱坞大片相抗衡,纵然有戛纳光环加身,最终的票房也十分惨淡,以至于公司并没有发行DVD,《少年吔,安啦!》就这样隐匿在时光之尘中。
2020年末,制片人张华坤先生因病逝世,海峡两岸的电影市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众好友都认为应该让《少年吔,安啦!》重见天日,以体现那一代台湾电影人对电影的爱与执着。
于是,影片的4K修复版于2022年7月在台湾重映,并在8月亮相北影节,成为最难抢票的影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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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影节闭幕之际,策展人、影评人沙丹,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公众号“映画台湾”主理人黄钟军,与徐小明导演展开了一次对谈,为大家讲述《少年吔,安啦!》台前幕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并借由影片一探徐小明导演跨越30年的电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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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之旅
台北,戛纳,北京
沙丹:我们先请徐小明导演和大家聊一聊这次《少年吔,安啦!》来到北京放映的感受,也请黄老师分享一下看到这部电影的感受。
徐小明:这部影片经历了一个比较困难的修复过程,本来计划五月份在台湾上映,能和三十年前我们在戛纳的放映时间有一个呼应,但因为在技术上遇到了一些问题,就延期了。
其实我知道之前在大陆的盗版碟里有过这部片,但身边一些朋友都说根本没法看,画面很糊,声音也是闷的。这次电影能在北影节展映也要感谢沙丹老师,一直契而不舍想要促成在北京的放映,最终也很高兴能在北影节和大家见面。
黄钟军:我之前看过那个特别糊的版本,都没看完,去年从导演那儿得知这部片子在做修复之后就很期待。这部片子其实是很多影迷特别想看到的,因为我们那时候对台湾电影的了解其实就是通过2000年之后的盗版碟,但这部电影一直没有特别好的版本,所以这次特别感谢各方的努力,让我们有机会在大银幕上看到重新修复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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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这部电影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少年吔,安啦!》,对于大陆的观众来说可能会有疑惑,电影片名应该怎样读呢?
徐小明:这个“吔”是口音,闽南语的腔调。它像一个气音,也像一个连接词,又和说话时的情境有关,所以念法就很多。比如遇到一个非常调皮的少年时,可能就会念得重一点,平常读的话就是轻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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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大家可能会注意到,影片开头的字幕并不是像现在我们常用的“编导 徐小明”,或者“导演/编剧 徐小明”的格式,而是分了两屏,编剧和导演分别出现。电影名也是这样,先出中文名,过了一会儿才出现英文名《Dust of Angels》,这种设计思路请您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徐小明:署名应该是当时公司的决定,因为这部电影是我的第一部作品,而且是侯孝贤导演首次监制。侯导当时停下了自己手里的所有工作来帮我,所以电影拍完之后,三大电影节的选片人全都飞到台湾来看,而且都很喜欢。
但当时戛纳没有任何导演处女作能进入主竞赛,他们就提出让侯导和我共同署名导演,但张华坤先生非常干脆地拒绝了(甚至爆了粗口!),他觉得这是一个年轻导演的第一部作品,是经历将近两年时间的劳动成果,不能只是为了一个电影节的奖项就去玷污了我们特别珍贵的艺术,所以就分成了两屏来出编剧和导演。
关于片名也是一个态度,这个故事里面其实融合了很多我自己的生活体验,但它又是一个有很强黑社会属性的电影,所以就想让能看懂英文的观众在英文的语境里去欣赏,中英文片名之间也有一点相互解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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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钟军:我记得这部影片当时是在戛纳的导演双周单元放映了,现场观众的反应怎么样?
徐小明:应该还算可以,但其实我当时并不太清楚去戛纳是要干嘛,当时侯导飞到戛纳陪我参加记者会,我问他来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侯导也没有说那些宣传啊,卖片啊之类的话,就是说来这里是让你长志气的,那我一下子就懂了,慢慢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电影人的聚会,会为全世界的电影人提供一个平台。
沙丹:我觉得在那个讲究话语权的时代,能遇到这样的前辈真的很好,我们真的应该向侯导、向张华坤先生致敬。
我之前看了侯导的一个访谈,他说这部电影在筹备时其实很不容易,包括选角,还有剧作方面等等,您能给我们详细说说吗?
徐小明:一开始我认为这个剧本是不会找颜正国来演的,他当时已经是电影卖座的头牌,而且也因为这种明星光环让他在学校里被霸凌,整个人的状态受到很大影响。后来我才意识到,我需要让他来演这个角色,不是因为他当时的状态和人物很相似,而是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把他的人生拉回正轨。
在剧作方面,当时我的第一稿剧本出来时碰到了一个问题,有同事提出来剧本和《Mean Streets》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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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就是马丁·斯科塞斯的《穷街陋巷》。
徐小明:对,我当时一下就蒙了,侯导就问我有没有看过那部片,我说没有,后来看过之后我马上就懂了那个同事的意思,就开始修改,这其实对我来讲是特别煎熬的。
整个修改的过程侯导也花了很多时间,他会帮我理清我担心的问题,也会告诉我需要在哪些方面多思考。可以说他当时给了我一个目标,让我去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跟过去所有的电影告别,去构建一个属于我的电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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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电影之路
迈入,离开,归来
沙丹:我知道其实您很早就进入电影界了,曾经是李行导演、侯孝贤导演的助手。您当时是怎样和他们建立这种联系的?后来为什么决定自己当导演?
徐小明:我是在世界新闻大学学的电影,那时候台湾的电影教育还是相对落后,所以我第一年读下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学这个东西要干嘛。那年暑假刚好有学长在和陈耀圻导演拍《蒂蒂日记》,我就到片场帮忙,在那里开始有了对电影的朦胧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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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用各种方式去打听行业里最活跃的导演,当然就是李行导演。当时也联系了在那边工作的学长,希望能引荐一下,但我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就干脆直接到他们公司蹲守。
见到李行导演之后我就不顾一切冲上去和他说,希望能到这里实习,在被推开之前,李行导演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等他开完会之后聊一下。我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然后和李行导演正式见了一面,谈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就走进了这个行业,也是在那时认识了侯孝贤导演。
后来,八十年代之后全球电影都发生了巨变,李行导演也因为自身的一些原因离开了台湾,我就去到了张佩成的公司,他是学美术出身,更注重电影语言,让我一下子打开了对电影的一些认知。
侯孝贤导演在拍《童年往事》的时候,因为资金问题没办法找到专业的美术,我就带着一群刚毕业的年轻人去做美术的工作。后来谭家明导演来台湾拍戏,侯导就把我推荐过去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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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电影行业其实是非常封闭的,你每天的工作都是你未来能不能走下去的一个基准,要去用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去把手里的工作做到最好,才会不断有新的工作来找你。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台湾的电影就非常少了,每个人都要面临生存问题。那个时候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写剧本,但是找投资太难了,我也不太善于表达自己,所以到了88年我就选择离开电影行业,回到高雄帮朋友打理生意。
有一次侯导和坤哥到高雄找我,给了我一个剧本,当时并不是找我拍,我只是基于自己的生活体验提了一些看法。后来他们又来找我,让我回去拍这个戏,就是《少年吔,安啦!》。
其实我觉得当时他们为什么会又找到我,是因为我之前一直学电影、做电影,但是和生活之间是脱钩的。在我离开电影的两三年里,我重新回到生活中,生活给了我很多养分,这一点可能让他们意识到,我是最适合拍这部电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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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跨越30年
从导演到监制
沙丹:拍完《少年吔,安啦!》之后徐导也有很多非常重要的作品,2004年到北京定居之后又监制了很多电影,比如《蓝色大门》《十七岁的单车》。您在做监制时更看重什么样的导演?如果今天有人像您当初冲向李行导演那样向您冲过来,您会给他五分钟时间聊一聊吗?
徐小明:一般我会的,因为我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下成长的,是这些前辈改变了我,所以我也希望能保持这样一种更开放的状态。
我在和导演合作时会更看重他怎么去团结起自己的工作伙伴,因为导演必须要相信他的伙伴,才会有好的结果。其次我会问自己,这个片子是不是由这个导演来拍是最适合的,或者说,他对这个片子的想法是不是也能调动起我的热情。
我觉得做创意就必须找到那个最独特的东西,能够一次性说服别人的东西,而且还要去证明这个就是你最适合去做的,这是想要成为导演就必须要面对的挑战。
另外,我觉得再有才华的导演都需要在做出重大决定时听一听监制的意见。有意见不代表是错了,而是可能现在还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我们还有时间去调整。那有些导演可能就不想调整,沟通就会出现问题。像刚刚讲的都是比较成功的例子,其实失败的也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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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我们从影迷角度来看,已经知道了很多这种导演、监制、制片人三方冲突的事,大家可能会更倾向于站在导演这边,认为导演的表达是最重要的,但您也说,作为监制必须要在某种程度上能把控导演,那么您在以监制、以制片人的身份工作时,做过的最强硬的事是什么?
徐小明:这是我一直还在学习的地方。我也遇到过完全控制不住的导演,越沟通问题就越多,当时预算已经用完了,片子的进度还没有到一半,我的另外两个合作伙伴说这个项目必须要暂停,但我还是比较站在导演的立场上,就坚持拍下去,那次也是我学习收获最大的一次。但我也没有真的强硬过,这是需要继续学习的。
同是我觉得一个项目在最初的时候,有几个原则性的东西是必须要确定的。我会把投资人和导演组织到一起开会,让导演知道投资人看中这个项目的原因,也让投资人知道导演想表达的东西,这方面大家要达成一致,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合约,需要把大家当时的约定尽可能量化,因为大多数时候投资人判断不了导演拍的东西,但导演用30天还是50天拍完是可以确定的。我的责任就是在艺术上进行判断,出现问题马上去和导演进行沟通。我觉得比较成功的项目都是沟通过程比较顺畅的,那不成功的基本上导演都沉浸在自己的状态里。
还有一个希望和大家分享的就是,在选择做导演之前,必须要接受这件事的残酷性,你呈现在作品中的所有认知都会被看到,你要去面对别人的各种点评,必须要去理解观众的各种疑问,当然我的这部《少年吔,安啦!》也要面对这些,我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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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我觉得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特别真诚的交流,做电影真的很不容易,甚至很多问题我们没有办法去评判,艺术表达是一个特别主观的事,就像这次北影节有一个电影《岛屿上的煎熬》,入选戛纳主竞赛的影片,很多观众看了都觉得特别煎熬,这就是特别主观的感受。
最后我们回到今天的话题,《云霄之上》是去年北影节天坛奖的最佳影片,也是徐小明老师受聘中国美术学院电影学院院长后监制的作品。我觉得这部电影作为新主流影片,在艺术探索角度来说有非常重要的突破,希望您聊一聊和这部电影有关的工作。
徐小明:确实,这部影片其实是一个命题作文,而且资金只有三百万,要拍一个战争片。但对于一个在学校当了几十年老师的导演来讲,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就有点像我们回到最开始做电影的状态,所有人都有用不完的热情,可以团结在一起,克服万难去完成这部影片。
我觉得美院最厉害的是在视觉造型上,我参与主要是在最后阶段,当时已经剪了一版,有四个多小时,我就让导演把所有素材拿到北京,我来剪。不仅是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答应了要去做院长,更是因为通过这个片子让我看到现在还是有这样一群人,可以不顾一切把电影当成理想去义无反顾地追求。
当然也要说,电影是一个少时即是多的艺术,导演必须要控制住自己想说的东西,否则太多无用的信息会把你想说的全部遮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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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云霄之上》大家如果去回看的话,会发现上面写的是“中国美术学院作品”,而不是某个导演的署名,它是真正的一个团队的心血之作。
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让我们回到当下,我们都经历了疫情,电影甚至都成了特困行业之一,请问徐小明老师,对现在电影界和电影创作者,您有什么建议或者看法?
徐小明:我觉得不仅是疫情,也因为这几年的短视频,让我更加相信电影还是21世纪最重要的艺术。在现在这种碎片化信息爆炸的时代里,当一个人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我觉得他最大的慰藉可能就是来自电影。我自己做了几十年电影,还是很相信这一点的,我觉得年轻的做电影的朋友也不要太焦虑。
当然,首先你必须得活下来,但不要说我要依靠电影发家致富,这在全世界的电影行业里都是比较少的例子,但每年投入到这个行业里的新鲜血液仍然非常多,大家都相信电影是可以改变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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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我们通过电影去表达,去和这个世界的某些事进行对话,我觉得这是一种很重要的人文精神。
今天我们从《少年吔,安啦!》聊起,这样一部当时遇到了一些困难的电影,穿越了时间,经受住考验,现在成为非常重要的经典。这部电影未来还会以数字形式进一步传播,更多的观众可以通过它重新认识徐小明导演,了解到徐导为电影所做的一系列工作。
从他的少年时期开始受到李行、侯孝贤、张华坤等等前辈的引领,到现在30年后,徐导自己也在用同样的方式带领青年电影人不断进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最后也祝您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徐小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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