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花事,自古以来就独领风骚。
早在距今有两千多年的西汉南越国时期开始,广州人种花、赏花、爱花的历史已有典籍记载。当时的西汉名臣陆贾出使到南越国,看到此地鲜花盛放,而且人们不分男女老幼个个头戴花饰,于是他返回长安后,写下了《南越行纪》,留下了这座“花城”最早的芬芳记忆。
气候湿润温暖的岭南,四季花开锦绣。唐代诗人张籍曾赋诗咏叹道“海花蛮草连冬有,行处无家不满园”。延续至今,广州人依然保留着每个春节前都要逛花市、买年花的传统习俗。2022年春节前,一段《广州地铁出现“鲜花列车”》的视频在网络热传,广州街坊扎堆到芳村买花,五彩缤纷的花束在地铁车厢里争奇斗艳的景象为全国各地的网友所津津乐道。
然而芳菲开落、花期匆匆,如何才能长久地定格住这份大自然之美?2017年,岭南押花技艺被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项融汇了植物标本技艺和贴画装饰艺术的传统手艺才正式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今年,在广州市文化广电旅游局的主办下,广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携手各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打造了2022年广州非遗开放日。在刚刚过去的周末,68岁的岭南押花技艺非遗传承人、广州市工艺美术大师、高级工艺美术师傅庆军,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向前来参加活动的大人和小朋友们分享了押花艺术的前世今生。
由传统向现代延伸的艺术
押花是一种以天然植物花卉为装饰材料的传统手工艺,始于秦汉,盛于唐宋,发展于当代。据史料显示,中国历史上以花为媒的装饰艺术屡见不鲜,最早起源于民间,而且是以人脸为载体的。唐代刘恂的《岭表录异》中记载:“鹤子草,蔓生也……南人云是媚草,采之曝干,以代面靥。”说的正是古人将花草晒干后用来点缀在酒窝处作为脸部的妆饰。后来还出现了以菩提叶制作的菩提纱画等工艺品。不少80后、90后小时候美术课上老师带着做过的叶脉书签、花叶画等,就隐含着押花技术的雏形。
不仅在国内,国外的押花艺术也有着相当长的历史渊源。早在19世纪维多利亚女皇时代,当时的上流社会已经十分流行平面押花。维多利亚女皇自己就是一个押花的高手,她甚至还曾亲自为王子洗礼的邀请函设计了押花。后来,押花逐渐流传到世界各地,像日本等国家甚至把押花发展成为一项专门的艺术和产业。
现代的押花虽然看似简单,但是处理的工序却一点都不少。据傅庆军介绍,岭南地区由于具有气候和地理环境的天然优势,押花的花材品种多,而且色彩丰富,为创作提供了优越的条件。然而花朵要长期保鲜其实十分困难,因为它们容易受温度、湿度、光照等的影响而导致变色和发霉,因此创作前需要对花草的色泽和姿态进行特殊的脱水干燥处理。而制作押花的时候,可以选取天然植物花卉的根、茎、叶、花、果、种子等部分或者整株植物,根据植株本身的天然形态、纹脉和色泽进行即兴的匹配和拼贴。最后再密封装裱、装潢成画,才算完成一幅押花作品。
花样年华
成长在广州的傅庆军,从小性格活泼好动,喜欢自己动手做各种小玩意,无论是钩花边、编竹筐,还是做弹弓,每一样都能让她乐在其中。后来她进了部队,又转业到央企工作。偶然一次机会,她看到自己的四姨,时任华南农业大学园艺系副教授的梁承愈用几片树叶和一团玉米须做出了几只“小鸟”和“鸟窝”,竟然可以拼贴出一幅颇有意思的植物画来。这次与押花艺术的邂逅,唤醒了她儿时渴望从事手工艺行当的梦想。于是,她毅然辞去“铁饭碗”的工作,与两位姨母梁承愈、梁承悦一起创办自己的工作室,专攻押花艺术创作。
对于押花一词中,该用“押”还是“压”,傅庆军她们也颇有自己的见解。在欧美市场,由于“Pressed Flower”的中文直译为“压花”,因此也有人将这项技艺称之为压花。但傅庆军她们认为,“压”是机械性的动作,忽略了人创作的主观能动性,因此目前主要沿用了“押花”这种说法。
在以前,押花艺术多限于组合成图案和简单的装饰。但到了傅庆军她们手里,她们却希望押花艺术能够更多地吸收中国水墨画的写意技法,以此体现中华文化的内涵,让作品更具生命力。因此,在押花创作中,她坚持花材应该少修剪,而多利用花草自身的天然纹路、形态来构图,以保留大自然的灵气;而且应该重写意、轻写实,寥寥几叶再加上精心构思,就足以用来表现万千奇思妙想。源于自然,又回归自然,这种返璞归真的创意理念,贯穿在她们创作的每一幅作品中。
1998年,傅庆军她们用209种植物创作了一幅长5.8米的押花长卷,画上共有222个人物和动物,被认定为世界上“植物种类最多的押花画”,获得了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颁发的世界纪录证书。1999年,她们创作的《春夏秋冬》《1999欢聚昆明》等九幅押花作品在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上展出,荣获园艺文化产品比赛的系列金奖。后来,傅庆军还获得了“传承广州文化100双手”、广州市工艺美术大师等荣誉称号。
先落地,再上云霄
伴随着技艺的增长和作品的产出,尽管荣誉接踵而至,但在傅庆军看来,现在国内对押花艺术的市场需求依然还未能完全打开。不仅愿意消费押花艺术的人仍是少数,甚至还有不少人完全没听说过押花艺术。但她一直乐观地坚信,只要坚持接地气地传承押花艺术,结合人们的需求创新作品,终有一天押花技艺会熬过萌芽期,迎来自己的“春天”。
沉浸在押花行业近三十年,傅庆军深感坚持这项手艺不易。一方面,各方面的成本都在增加:花材的费用从以往的两三分钱一朵上涨到现在几毛钱一朵,贵了将近十倍甚至几十倍;此外,押花作为手工艺品,人工成本自然不菲。而另一方面,市场化探索的路,她一直走得一波三折。她曾经也遇到过多次国际商业合作机会,但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而遗憾错失。这也让她认识到,虽然作为非遗手工艺人,技艺的磨练和精进十分重要,但要想把这项手艺长久地做下去,关键在于让这项手艺在商业市场上能够变现。
为了延续押花艺术的生命,现在傅庆军的工作室里可以看到不少主动结合了传统手工艺与当代生活用品的文创用品。记者观察到,她的工作室里陈列的除了有押花做成的各类型挂画之外,还有把押花融于日常的书签、收纳盒、吊坠、手机壳、贺卡等形式多样的家居和生活用品。甚至傅庆军自己的名片上,也颇有心思地押上了一片片小小的、形态各异的绿叶,一如她多年来低调而执着地致力于让押花艺术从单纯的收藏品,走进寻常百姓家。
而最近,为了让更多年轻人了解到押花这项非遗技术,傅庆军每到下午还会准时上线自己的直播间,向粉丝们讲解押花的历史,讲述她自己的创业故事,配合不同的节日和节气用她们研发的材料包展示创作不同题材的押花作品……傅庆军对记者说,虽然自己已年近古稀,但是她对短视频和直播这些年轻的传播渠道一点都不抗拒。她说:“人一旦不跟上时代的步伐,很容易永远地落后了。”现在的她为了学习短视频直播,每天晚上八点就插上耳机认真听直播教学课,有时甚至学习到凌晨十二点,丝毫不敢松懈。
印象深刻的是,在谈话中傅庆军回忆起自己参加过一次非遗展示的市集摆摊活动。她的一位朋友曾对此感到不解,好心提醒她说高雅的传统手工艺品似乎会与街边摆摊的环境格调不符。但是傅庆军对记者说:“其实,再好的东西要是只是束之高阁、无人问津,那又好在哪里呢?有些东西需要走出自己的圈子、走向大众,在历经了时间的淘洗之后,终有一天会回归它应该有的位置。”
正如这人间草木——先扎根在地,再冲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