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承载着往昔生活的实底，是曾经发生的故事的确据。《左传》中有对“文物”一词的记载：“文物以纪之”，是说：要将一种规则传达给众人，就把它刻录在物件上，让人们铭记有这样一件事。当“文物”由动词演化为名词，意味着共有的文化记忆与认知的形成，铭记的意义得以延续。
2022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的主题是“文物保护：时代共进，人民共享”，督促我们以当下的视野重新保有和应用那些穿越而来、传承至今的“文物”。记者走访了位于青岛西海岸新区的齐长城遗迹，并聆听了一位来自平度天柱山的基层文物工作者的心声。“文物以纪之”的故事，仍在继续。
2000多年前的遗迹正在讲述一个新鲜的当代故事——
齐长城绵延出的“青岛秘境”
6月，西海岸新区月季花谷的山风消解了夏日的曝晒，300多个品种的月季开得虽没有5月繁盛，却并不缺少游人的青睐，常到这里赏百花、尝百果、游山打卡的周边居民习惯沿着北部山脊上一道石筑矮墙，蜿蜒而行，而这道陪伴了当地数辈人的不起眼的“墙”，就是已纳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世界文化遗产——齐长城。
横亘山东境内的齐长城遗迹绵延千里，由西向东，跨越青岛西海岸新区200余座山丘，它从诸城市的史家夼村进入青岛，途经西海岸新区的六汪镇、铁山街道、王台街道、胶南街道、灵山卫街道、辛安街道、灵珠山街道、长江路街道等8个镇街，最终在于家河村东北入海。这最后的56.077公里的绵延，留存属于青岛的春秋战国记忆，也绵延出更多新鲜丰富、有待深度探寻的城市“秘境”。
千年文化遗产如何复显真容
齐长城王家墩子段位于西海岸新区六汪镇山周村北，铁橛山和月季山分立两侧，让这一段山石和砂土混筑的矮墙愈发不那么显山露水了。
俯瞰齐长城王家墩子段。
类似堤坝的上窄下宽的梯形墙体轮廓清晰，高度约在3米左右，历经2000多年风雨，它最初确切的高度至今已无定论。这一段城墙顶部，约有四五米的宽度，但见杂草蔓长，点缀了些许油绿的马尾松，从这里望出去，山周村的楼宇房舍尽收眼底，或许正因与居民生活区有一定的距离，这一段城墙才得以相对保留了齐长城较为原始的风貌。书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齐长城遗址（王家墩子段）”的保护标志碑立于墙基，据说修缮完成后，西海岸新区齐长城重点区段都会设置标志碑，全区总共有9处。
很难想像，10年前，即便是世代居住在此的村民，对于身边这一绵延2000多年的遗迹，也并未当作一回事。而彼时正是青岛对齐长城西海岸新区段开展考古调查勘探、按照先易后难原则分段编制修缮保护方案的起始。全程参与其中的黄岛区博物馆馆长翁建红至今还记得当时的艰难。
齐长城月季山东坡段（局部）。
青岛是全省齐长城修缮保护立项批复段落最长的城市，也是在全省率先实施抢救性保护工程的城市。应该怎么做，没有现成的范例，而后来的实践也证明，青岛的保护经验成为了一个具有实操性的范本。
当时能想到的必做的第一件事，是将齐长城沿线外扩5米的地域先保护起来，阻止农业生产对城墙本体的持续破坏。如何阻止？齐长城两侧土地征收利用的青岛新模式就这样建立起来——文物部门根据土地占用情况与相关镇街签订占地补偿协议，依次经国土、发改、财政部门审核备案后，区财政部门将土地永久租赁经费拨付至各镇街道财政所，各镇街道财政所再将经费补偿至每一位村民。据统计，截至目前，已修复完成的段落两侧土地全部完成征用，算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长城保护与生产建设之间的矛盾难题。
青岛齐长城遗址本体的修缮保护，常常是考古、测绘和修复三方专家力量同时进场。先通过考古勘探，找到确切的墙基位置，测绘则在墙体外扩100米的区域内进行，修复施工前再做具体的施工图，每一步都特别小心谨慎。专家们发现，齐长城的修筑，普遍具有因地制宜的特点：不仅充分利用地形依山就势兴建，建筑材料也主要是就地取材、就近取材——青岛地区夯筑用的土，含砂量高，主要是从长城两侧附近挖沟取土而来，大小不一的石块则取材于附近的基岩。这一点也在修复过程中得到彰显和利用。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区相关部门还为被认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21段齐长城配备了56个长城保护公益岗位，让当地居民也参与到了家门口的遗产日常保护工作中，逐段实行段落保护责任制。2000多年前的文化遗存终又以本初的面貌进入当下青岛人的视野与生活。
线性文化遗产如何整合特色资源
文化遗产经过修复与保护，最终将以某种方式存留于当下，复归于生活。即便是2000多年前用以御敌抑或彰显其强大国力，似与当下生活并无关联的齐长城也不例外。有关齐长城青岛段保护和利用的结合，一直以来都是西海岸新区试图探寻的命题。
齐长城月季花谷综合休闲生态园区的建设提供了一个方向。这个占地3400亩的园区，几乎与齐长城青岛段的前期考古勘探同步开启，最初的定位即是利用齐长城月季山段的历史文化资源，建成集齐长城文化推介、研学教育和观光采摘于一体的综合性休闲生态园区。
“齐长城属于线性文化遗产，是一个拥有特殊文化资源集合能力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族群，是具有符号化带动作用的，对于它的利用绝不仅仅限于它的本体。”翁建红告诉记者，目前新区已经开始做这方面的规划，将以齐长城为依托，实现对区域特色资源的整合推介。
先来看看齐长城脚下隐匿的这些“特色”：王家墩子段的六汪镇塔桥全羊技艺，古胶州八景之一的铁橛悬泉；月季山东坡段的月季花谷，杨家山里文旅融合的红色教育基地，拍摄《温暖的味道》的乡村影视基地后石沟村；鹁鸽山段、小珠山段的王台街道增聚回饼，红蜡加工；还有徐山段的已列入规划的徐山公园以及徐福传说……绵延中的齐长城会将这些散落的遗珠重新串起，构成层次更加丰富、值得深度探寻的青岛“秘境”，让人们看到历史的传承与文化记忆的有序更迭。
而接下来，齐长城国家文化公园的建设也将在特色资源整合的基础上不断推进。青岛的西海岸新区将结合周边文旅资源，创建齐长城文化旅游深度融合发展示范区和齐长城国家风景道。创新丰富文旅资源供给，打造齐长城参观游览联程联运经典文旅线路，塑造青岛的齐长城文化品牌。（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 魏/文王雷/图）
天柱山“看山人”
从青岛平度市区北行近30公里，就到达位于大泽山镇的天柱山，平度市天柱山文物管理所负责人马龙腾，自称是这里的“看山人”。
天柱山山势秀峙，悬岩凌空，因如柱擎天而得名，不过真正让其名声大噪的却是被书法界奉为圭臬、传世超过1500年的“国宝”——天柱山摩崖石刻。1988年天柱山摩崖石刻被公布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青岛首个“国字号”文保单位。山中现存的刻石中，尤以位于山腰处的北魏郑文公碑最为“显赫”。
进山的路，从山脚到山顶，总共633级石阶，自从2002年马龙腾调入天柱山文管所，与同事已数了整整20年。20年择一事，老马乐在其中，他说起郑文公碑如数家珍：北魏大书法家郑道昭与王羲之并称“南王北郑”，曾先后出任光州（今莱州）、青州刺史，常与幕僚同游当地名山大川，一次游天柱山，见一处天然碑石极佳，想起父亲去世后还未立碑，便刻功德碑于此，名为《魏故中书令秘书监郑文公之碑》。北魏书法上承秦篆汉隶，下启隋唐正楷，书艺之演变正在于此，天柱山魏碑因此成为书法学习者不能忽略的范本……天柱山上，郑道昭主持所镌之刻石还有数处，在老马看来，对于这些了不起的文化遗产的传播，就是对中国书艺和优秀传统文化的推介，而这正是自己工作的切实意义。每每有中外访碑者在刻石前激动流连，表达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景仰与崇拜之时，老马也会由衷的骄傲和自豪。
正在观碑的马龙腾。
同事说，马龙腾有一个最大特点——“话痨”，几乎一天到晚，只要有人，他的话就停不下来。他自己写解说词，见到观众就热情地讲解，利用游客参观学习的时机，主动宣传天柱山摩崖石刻的珍贵、文物保护的重要，声情并茂，滔滔不绝。不过，一提到自己，那个“高调”的马龙腾就不见了踪影。
今年年初，马龙腾获得了全省最美基层文物工作者的称号。可接受采访时，老马却一再表示，自己就是个“看山人”，没啥可说道的。每日巡山是老马工作的主要内容。在6月7日的巡山日志中，他如是记录：“天气炎热，上午到山上巡视，发现破损栏杆一块。石刻安全。”“下午，到东魏石窟巡逻，未发现问题，一切正常。”看似寥寥几句，背后却体现着繁杂的工作内容。由于文管所的人员缺口较大，马龙腾常常是身兼数职，同时担当讲解、票务、安保、保洁、接待的工作。每次巡山，老马都是一把笤帚、一只小铁锨不离手，顺道就把山路清扫得干干净净，不管严寒酷暑，一天两次，风雨无阻。不过让他欣然的是，进山游览者的环保意识正在显著提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觉地关注文物周边的环境问题。
日志中提及的东魏石窟，与天柱山摩崖石刻同属于天柱山文物保护区的重要组成部分，石窟内的佛造像反映出魏晋时期佛教在青岛地区的兴盛。也正因如此，到此烧香礼拜者不绝，同时也加大了文物保护的难度。不久前老马提出的一项针对东魏石窟的保护性建议已获得采纳，并提上了实施日程，石窟外将辟建一处亭子，用以对其施行封闭式管理。
在天柱山20年，马龙腾见证了这里发生的嬗变。在他来到天柱山文管所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办公条件都异常简陋，寒冬腊月甚至要砸开水缸的冰面来取水。马龙腾曾经在朋友圈里调侃：“恁喝的是水，俺饮的是冰——山中值守，砸冰化水，忽然想到了饮冰室主人梁启超和他的《饮冰室合集》，也当一回饮冰室主人。知足常乐，岂不妙哉？”配图是水桶里一个大大的冰圈圈。逢上雨雪天，山中常常一天到晚空无一人，像是身处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马龙腾告诉记者，恰恰是那段时间，读书成了他工作之外最重要的嗜好。他热爱文物，好钻研，啃了不少相关的专业书籍，发表了不少专业文章，周围的同事朋友都称他是魏碑“专家”，老马急着否认，他对自己的定位，永远只是一个脚踏实地、工作认真的“看山人”而已。
2020年，国家文物局投入资金230万元，实施了天柱山摩崖石刻危岩体加固工程，对核心区域“郑文公碑”周边危险程度最高、急需防护的27处危岩实施修缮；2021年，平度市财政投入资金110万元，实施了天柱山摩崖石刻保护性设施建设工程，特别为魏碑亭加装了漂亮的木隔扇围栏，还新建了从山脚到山顶的部分登山护栏，老人和孩子登山游览，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2022年，又有180万元资金到位，实施天柱山摩崖石刻保护性设施建设的二期工程……一系列的巨变，让老马倍感欣喜，而他个人的工作轨迹却从未改变，他依然是那个不舍昼夜、披星戴月的“看山人”，用他自己的话讲，文物保护工作这件事就是没白没黑地连轴转，一天见不到心里就惦记着，看到文物安全无恙才算放心，否则总感觉对不住这些风风雨雨1500多年的文物珍宝。
在老马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随着青岛文物保护力度的加大，环境和设施的进一步完善，相信天柱山摩崖石刻也将不只有历史上的威名，而是成为中外书法家、理论家和书法爱好者纷至沓来的真正书艺胜地。
来源：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 魏/文王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