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没有知觉，冥冥中思绪似乎脱离了肉体，飘浮起来，穿越了阴暗的隧道，前面一片红光。我看见了祖母和父亲，祖母给了我最爱吃的红薯干和炒花生，我欣喜若狂但伸不开手，好似被绳子缚着。我想求救，可叫不出声。父亲把食品抛洒开去，天空中顷刻间飘下朵朵雪花。祖母和父亲突然不见了，我又满足又遗憾，转身去追赶他们，飘向一个黑暗的路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我，把我重新拽回残酷的现实中。我曾经历的与亲人相会的激动、喜悦、宁静的场景，全都消失得无踪无影。”
1998年7月，身为南昌大学医院的医生刘泉开因严重肝炎陷入持续昏迷，他在昏迷之后经历了上述的这一段奇妙旅程。后来，他把这种濒死体验写在了论文里。
无独有偶，波兰黑暗艺术大师Zdzislaw Beksinski早年因车祸生命垂危，弥留之际看到噩梦般的幻象，苏醒之后他被这些幻象困扰，决定用绘画将其表达出来（图1）。这段梦魇般的记忆来自超现实世界，使得他的画作充满浓重的鬼魅色彩和神秘感。
图1 Zdzislaw Beksinski根据濒死记忆创作的画作 （图源：Zdzislaw Beksinski公开作品）
随着医疗技术的不断发展，很多已经“死了”几分钟甚至几小时的人，有幸重回人间，从而有机会回答一个问题——人在濒死的这一刻，会有怎样的体验？事实上，不少从死亡边缘幸运回到人世间的人称，自己在濒临死亡时会出现难以解释的幻觉，仿佛意识脱离了身体。但受限于这种现象的特殊性，科学家难以对这一现象进行更细致的分析。
什么是濒死体验？
濒死体验( Near-Death-Experience，NDE ) 是一种与死亡或即将死亡相关的深刻个人体验。研究人员称其具有相似的特征：当感觉积极时，这样的体验可能包含各种感觉，包括脱离身体、悬浮的感觉、完全的宁静、安全、温暖、绝对溶解的体验以及光的存在。当感觉糟糕时，这种体验可能是一种痛苦的感觉。
濒死体验并非幻想。这种体验一般包括：痛苦消失，看见隧道尽头有光或其他影像，脱离躯体并漂浮在身体上方，甚至飞向宇宙濒死体验的解释从科学到宗教各不相同。神经科学研究假设濒死体验是一种主观现象，由在危及生命的事件中发生的“身体多感官整合障碍”引起。一些关于来世的超验和宗教信仰包括类似于濒死体验的描述。根据纽约科学院年鉴2011年的一项研究，在美国，估计有900万人报告了濒死体验。大多数这些濒死体验都是由影响身体或大脑的严重伤害造成的。在他们的的记忆中，濒死体验“比现实还真实”。
濒死体验的诱因包括钝伤、心脏病发作、窒息、休克等危及生命的疾病或状况。在医院中，有十分之一的心脏骤停患者曾有过濒死体验。成千上万个逃过此种痛苦与折磨的幸存者表示自己曾脱离受伤的躯体，进入了超越日常存在的领域，时空界限也无法束缚他们。这种震撼又神秘的体验永久地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回忆濒死经历：
不仅仅只是幻觉？
21世纪的科学进步导致科学界对死亡的理解发生重大变化，与此同时，经历过濒死体验的人都会回忆起无法解释清楚的经历。近日，由纽约大学格罗斯曼医学院重症监护和研究主任Sam Parnia医学博士领导的多学科团队在NYU Langone Health上发表了题为“Recalledexperiences surrounding death: More than hallucinations?”的研究（图2）。这项研究审查了迄今为止积累的所有相关科学依据，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揭示了濒死体验全流程的科学研究。
图2 研究成果 （图源：NYU Langone Health）
研究得出结论如下：
1、得益于复苏术和重症监护医学的进步，许多人在遭遇死亡或濒死时得以幸存。这些幸存者普遍有一段濒死的经历，这些经历涉及一组具有普遍主题的独特心理回忆。
2、濒死经历的回忆与幻觉、迷幻药物诱发的经历不一致。相反，它们遵循特定的叙事弧线，涉及以下感知（图3）：
图3 濒死体验全过程（来源：[2]）
（a）意识与身体分离，具有高度的、广阔的意识和对死亡的认识；
（b）身体随着意识前往一个目的地；
（c）对生活进行有意义和有目的的回顾，包括对所有针对他人的行为、意图和想法进行批判性分析；
（d）感觉回到了一个像“家”的地方；
（e）又重新活过来了。
3、死亡的经历最终形成了以前未知的、独立的子主题，并与长期心理感受和成长状态有关。
4、研究表明，伽马活动和电脉冲反应出的结果通常是脑电图 (EEG) 上意识状态增强的标志，这恰恰证明与死亡有关，进一步支持了数百万濒死幸存者的说法，他们的报告里说他们经历过清醒和意识增强。
5、与死亡有关的可怕或痛苦经历往往既没有相同的主题，也没有相同的叙述、不可言喻的过程。
“心脏骤停不是心脏病发作，而是代表导致人濒死的疾病正在进入最后的阶段。”作者帕尼亚表示，“心肺复苏术的出现向我们表明，死亡不是一种绝对状态，而是一个过程，即使在某些人心脏开始骤停之后，情况也有可能出现逆转。
为何科学家要对濒死进行科学研究？当心脏停止跳动时，脑细胞在缺氧几分钟内不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相反，它们会在数小时内到达“死亡”的状态，这使得科学家们能够客观地研究与死亡有关的生理和心理事件。研究人员说，迄今为止，有证据表明，无论是生理过程还是认知过程都不会随着死亡而结束，尽管系统研究没有证明患者经历的真实性、意义以及与死亡有关的发散意识，但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很少有研究以客观和科学的方式探索我们死亡时会发生什么，但这些发现为‘人类意识如何存在’提供了有趣的见解，并可能为进一步研究铺平道路，”帕尼亚补充道。
濒死体验与癫痫
复杂部分性发作相似
许多神经学家注意到濒死体验与癫痫复杂部分性发作（complexpartial seizures）有某些相似之处。曾有一篇发表在Scientific American的文章“WhatNear-Death Experiences Reveal about the Brain”揭示了这个谜题（图4）。研究发现这类癫痫会令人丧失意识，且好发于某一脑半球的特定区域。其发作是有预兆的，且病人可能会产生特有的先兆体验。癫痫患者可能无法感知物体的大小，其味觉、嗅觉或身体感觉异常，会产生记忆幻觉，有人格解体症状，或陷入狂喜。
图4 研究成果（图源：Scientific American）
神经外科医生通过植入电极，刺激癫痫病人脑中名为脑岛（insula）的皮层区域，能够诱发他们产生狂喜的感觉。这有助于定位癫痫的病灶，为可能实施的切除手术做准备。患者称自己欣喜若狂、幸福满满、自我意识或对外界的感知有所增强。刺激大脑其他区域的灰质，还会令他们产生灵魂出窍的体验或产生视幻觉。
无论是自发性疾病诱发癫痫，还是由外科医生的电极触发，异常的神经活动模式与主观体验间直截了当的联系，证明了这种感觉源于生理机制而非灵魂之类的超自然因素。濒死体验产生的原因或许也是如此。
为什么在失血和缺氧时，大脑要把竭力维持运作的状态当成积极、幸福的体验而非产生恐惧？我们仍未找到答案。然而有趣的是，人类也会在其他场合中获得极限体验。譬如，深潜、高山攀登、飞行、玩儿窒息或昏厥游戏时，氧气减少会让人欢畅愉悦、头晕目眩、高度兴奋。也许许多形式的死亡都包含这种狂喜的状态，前提是当事人头脑清醒，未被鸦片或其他旨在减轻痛苦的药物所麻痹。进入哈姆雷特所说的“没有人回来过的神秘国度”之前，被垂死躯体束缚的心灵，会造访它独有的天堂或地狱。
对濒死体验的探究，也是对人类本质的探究。对“濒死体验”的研究，并不意味着一定有“死后世界”的存在。它更多地意味着，当我们不能再治愈，不能再挽留时，我们依然可以去安慰，去帮助。如果濒死体验大部分是温暖的、平静的，那么知道了这一点的我们，在走向死亡时，也会更加坦然无惧。
题图来源：The Conversation，仅用于学术交流。
撰文|乔维钧
排版|木子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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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Recalled experiences surrounding death: More than hallucinations?https://www.sciencedaily.com/releases/2022/04/220407100956.htm
[2]Parnia S, Post SG, Lee MT. et al. Guidelines and standards for the study of death and recalled experiences of death––amultidisciplinary consensus statement and proposed future directions Doi:10.1111/nyas.
[3]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what-near-death-experiences-reveal-about-the-b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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