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睿
2022年4月23日是自1995年来的第二十七个“世界读书日”。当人们反复谈起阅读的可贵时，直接承载书籍的书店本身也不可避免地走入大众视野。实体书店行业生存的艰难有目共睹，而在如今阅读呈现回潮趋势的当下，我们对提供此般深度阅读环境的书店也应当投去比以往更多的关注。
“书店是城市的书店，阅读是人们的阅读”，在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我们再次走入书店，抛掉“情怀”、直面“生存”，探索理想之外、现实之间的道路是否仍有通向未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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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中失落的广州书店
2021年底，知名的网红书店“言几又”在深陷员工离职潮的同时，“关店如山倒”。先是上海、成都多店宣布“内部调整”，随后广州K11黑金旗舰店直接撤店，一纸“租约到期，不再续约”的通知贴在紧闭的大门上。但内部人士清楚，所谓的租金到期只是体面撤离的借口，实质是无法缴纳租金与水电的窘迫。
早在诸如言几又这样的新一代网红书店诞生之前，广州的实体书店已经历过一次“大洗牌”。伴随广州购书中心2014年的调整，大声书店、红枫叶书店等古早的书店逐渐沉默、消失，学而优书店也从数十家店的巅峰时期“退隐”回新港西路的唯一一家店面中。遑论仍然靠陈侗卖画维系的博尔赫斯书店、转到线上孔夫子旧书网营业的文津阁……
而1200bookshop，作为目前社交网络上最具有“广州气质”的本土书店，长久以来都是广州实体书店的一个缩影。它拥有“年轻、文艺、富有温情”的标签，在行业环境不景气的今天仍然屹立在广州，每每为众多爱书人所光顾。
在广州的实体书店仍旧处于艰难转型寒冬的当下，1200bookshop自称“对明天并不悲观”、选择在2014年开业，实则需要很大的勇气。
现实也的确如此。
白天的书店，夜晚的书店
距离2014年在广州体育东路开出第一家门店，掌柜刘二囍已接连把1200bookshop的种子撒播在广州这座城市中，先后诞生过9家门店。在年轻人云集的小红书，1200bookshop总与“复古”“文艺”“情怀”之类美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成为了繁华都市中的又一打卡圣地。
正如诚品书店之于苏州、先锋书店之于南京，枝繁叶茂的1200bookshop，已成为了广州重要的精神文化地标，2015年时被评为广州“全民示范书店”，甚至在2021广州新版城市宣传片中拥有了十秒长的镜头。
1200bookshop的故事本就充满浪漫色彩。从刘二囍将徒步台湾1200公里的里程定为书店名字，再到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特色，1200bookshop所呈现在公众面前的远超出人们对于一家书店的传统印象。刘二囍一直强调的是，“1200bookshop白天是一间书店，是人文的一种表达。但夜间它是一种温度，是一种包容。”
作为广州第一家二十四小时不打烊书店，它把“为城市点燃一盏深夜的灯”作为口号。这种调性既彰显在二十四小时不打烊、收容流浪汉与背包客的包容中，也体现在“人在书店”这一随机采访书店客人故事的每日推送中。深夜故事会、新年读书会等活动超越了书店三件套（图书、文创、咖啡）的经营模式，成功地将文化活动带入到了这个场域之中：深夜故事会让普通人得以拥有分享人生经历的机会，在这里打开倾诉的阀门；新年读书会更是在朗读中加深了读者对于书店与书的参与建构，完成了一种人文精神的高度确认。
1200bookshop的读者留言墙
可以说，若没有疫情，1200bookshop走出的路反倒像是一个持续被唱衰的行业中的新方向，外人看来颇为新颖，鼓舞人心。但现实却是，笼罩在情怀、个性、文艺光环之下的书店，正在面临着一场风雨飘摇的困境与变革。
“疫情只是一个台阶”，刘二囍无奈地承认。这场阵痛并不完全来自于疫情，而是时代抛出的巨大难题。
1200bookshop，你往何处去？
作为1200bookshop的第一家门店，体育东路店对于书店本身和读者而言都是最能代表1200bookshop气质的存在。但不可置否的是，体育东路店比起其它门店来说却面临更为艰难的运营情况。
温小姐是1200bookshop体育东路店的上任店长。与书店共度的时光里，月度财务报表总在提醒着她：书店正在处在挣扎着活下去的阶段。
店长温小姐说，疫情只是加速了书店的（倒下），实体书店本身的模式就很脆弱。
据温小姐介绍，1200bookshop体育东路店在十一月的亏损环比下降了70%，而此前由于广州爆发的疫情，书店在六、七月已经亏去了3万多的金额。这样的亏损直接来自于不成比例的成本与营收。
体育东路店地段繁华、接近广州市中心，三层共计六百多平米的临街店铺租金高昂，而因为与商场的引流合约，1200bookshop开设在正佳广场、天河城的其它分店的租金只需这里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面对电商平台对图书市场的价格争夺，1200bookshop尽管偶有折扣活动，但温小姐直言，因为进货成本本就很高，再打折的话几乎不可能。
此外，在24小时不打烊看似温情的背后，实则是高额的水电成本支出。在广州炎热的夏天，这里的电费将近达到1万5千多元，而商场里面的其它店铺，由于共享着中央空调，只需4千的电费。
“近期又招了晚上的全职保安，五千块一个月。经营书店就是这样，这些开支全部都加在一起就会变得很大。”刘二囍苦笑道。
1200bookshop体育东路店地址，毗邻体育西、珠江新城等繁华地带
与高昂运营成本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顾客在此消费的惨淡。“买书的只有20%左右的人，其他人都是在逛，或者是喝咖啡、在这里学习办公。”温小姐无奈地介绍道，“你可以看到，我们这里其实是没有翻台率的，很多人来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顾客消费的流动性太差了。所以看起来人流很多、生意很好，但其实每个月都在亏钱。”一杯售价30元的咖啡，或许就是一位顾客在此的全部消费。而书店里除了消费区之外还设有免费阅读区，人们甚至不必花钱买咖啡和书——1200bookshop为大多数塑封书都配备了试读本，坐上一个下午或许就能看完一本。
书店中学习办公的人们
除去这些开支之外，新冠疫情也重创了实体书店。据“书萌”2020年对全国书店开展的行业调查报告显示，全国1021家参与调查的书店中，有926家在疫情中停止营业，超过99%的实体书店没有正常收入。37.02%的书店表示资金储备只能支撑一个月，42.02%的书店则只能支撑三个月。1200bookshop也未能幸免。疫情期间，一半以上的门店被关闭，营收不及往常的十分之一,现金流撑不过三个月。曾经深夜持续亮着的灯也被黑暗包围，停止了不打烊营业。
进入后疫情时代以来，间断爆发的疫情始终让1200bookshop提心吊胆，除了随时面临关店的可能之外，顾客消费欲望的降级也在持续影响着书店的生存。“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们一直在一个比较难的状态想要活下去”，温小姐略显苦涩地说道。
该“自救推文”截图
政府不是没有伸出过援手。早在2018年，广州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等9部门联合印发了《广州市关于支持实体书店发展的实施意见》。《意见》中明确提出了补助实体书店的标准，包括租金减免、资金补助等多方面。但1200bookshop却因为店内灭火器日期的缺失被拉入了补助的黑名单。尽管早已完善了有关消防设施，但黑名单拥有长达两年之久的考核期，1200bookshop至今仍未收到补助。
《意见》部分截图
“疫情只是加速了书店的（倒下），实体书店本身的模式就很脆弱。”温小姐说。在疫情和书店行业本身低迷的双重影响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书店能够撑得下去。”
近期，1200bookshop正在尝试运营线上抖音直播。尽管尚处于起步摸索状态，直播间也只有几十人观看，但这仍然是1200bookshop线上转型迈出的第一步。“因为疫情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们今后可能会把重心转到线上。”温小姐介绍道，“但我们还是会保留实体书店。因为一家书店没有书的话，还能叫作一家书店吗？”
走出唯一书店观
“一个不得不承认的残酷事实是，书店不再是为读书人开的。真正对书籍有阅读需求的人不一定只会来书店，他们可以去图书馆、去电商平台买书，这样更便宜。”当提及1200bookshop的定位时，刘二囍谈到，“书店已经成为了一座城市里的绿洲、有氧地带，人们在这边得到一些放松、一些呼吸，已经是一个满足人们美好生活需要的文化体验型空间。”
刘二囍说，书店已经成为了一座城市里的绿洲、有氧地带。
在今天，传统的书店发展观念俨然再难适用。京东、当当等电商平台的图书常常打出50%的折扣，微信读书的免费阅读机制更是大大压缩了人们阅读纸质书的需求。在大环境的挤压下，1200bookshop唯有从理念上拓展关于书店的唯一观念，才能继续走下去。
刘二囍直言，把书当成批发的零售品销售没有任何优势，即使有着书店三件套的支撑，但终归也是自讨苦吃、“拿头往墙上撞”。“像方所这样的模式，已经舍弃掉了书店的名字后缀，直接以一个品牌来运营，不要定义、不受约束。”刘二囍举例，“诚品书店也是靠书来引流，实际上做的是地产生意，卖配套的公寓、写字楼。”
苏州诚品书店所在的诚品地产外观
书店渐渐不只是像当初那样，只具备卖书这一功能，就像手机也不再只被人们用来打电话。书店面临的转型，是成为一个只是还叫做书店的复合型载体，它的边界被拓宽、定义在被不断改写。刘二囍认为，书店终究是卖咖啡的书店，而不是卖书的咖啡店。三十一杯的咖啡，其价值并不在于咖啡本身，而是伴随这杯咖啡而拥有的、在书店坐下看一本书的附加价值。究而言之，书店或许应该从贩售商品转向贩售这样的一种文化价值。
“书店与咖啡店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精神场所的气场。你会情不自禁地小声说话、怀有敬畏之心。很多年轻人会选择在生日这天来书店住一晚，有的人在遇到生活事业变故的时候也会选择在书店待上很久重新思考。”刘二囍说道，他多年来的观察证明，书店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仍然崇高，只是不再作为一个贩售图书的场所了。书店能够给人一种找回自我、思考人生的力量，想通一些事情，成为生活中的别处。“而只有生活在别处的时候才能带来一种能量，这种能量是书之外的东西无法给的。”
对于早在大学时期就与1200bookshop结缘的小吴来说，这间书店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大二时一次突发奇想的广州夜行将他带到了深夜亮灯的1200bookshop门前，此后他便成为了这里的常客。夜晚的书店比起白天喧闹的生活，给了他更多平静和面对繁重学业的勇气。在顺利从华南理工大学毕业后，他留在了广州生活。直到今日，闲暇时他仍然会逛逛书店，回忆一些曾经与书为伴的时光。“如果我要去哪家书店，1200bookshop就是我的第一选择。”
小吴并不是孑然地在对1200bookshop满怀深情。刘二囍代表1200bookshop在2020年2月发出的那篇“求救”推文的评论区里，平日默默关注着的读者们纷纷贴出了自己与书店的故事。“远远彬”大四那年来广州时无处可去，在1200bookshop度过了起初窘迫的夜晚；“emma”从毕业到工作、再到创业的无数个通宵改方案的夜晚也都在此流转；“佳慧” “不羁鱼” “echo”等网友无比怀念书店曾经的“水饺晚餐”，更多在这里伏案学习的学生纷纷掏出零花积蓄予以支持……更有来自哈尔滨、湛江、深圳等地的远方读者不吝送上祝福，“怪力G姜”直言：“我真羡慕这个城市的人，能有这样一家书店。”
刘二囍对于书店的前景仍然不算悲观，尽管他曾自嘲民营书店都将撑不到三十年，但他关于书店的思考、众多爱书读者的祈愿，还是带来了积极的信号——
人们依然可以有理由相信，1200bookshop以及它身后代表的整个实体书店行业，立足于如今人们对阅读的重新呼唤、面朝广阔的未来，仍有变革与破局的可能。
（视频拍摄及剪辑：宋小玉、焦雨露、方涵蕾、黄幼欣、张家瑜、王乐婧、刘可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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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郭雅云
编辑 | 吴浩旖 施毅敏
初审 | 刘颂杰
复审 | 钟智锦
终审 | 阮映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