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厨艺之旅,总有一条小径通向复刻动漫食物。
此处的年轻人,上可至真正看动漫长大的 80 后,下可至刚刚有了自己厨房的 00 后,租来的也算。从已经开始跨过 40 岁门槛的中年,到刚跨出校园的社会新鲜人,二十年的年龄差距里,涵盖了太多不同的人生问题和烦恼,也造成了海量的矛盾冲突,甚至是代际问题(理论上,部分 80 后的孩子已经工作了)。但或新或旧的番剧和其中的食物,对谁都一视同仁。每一个看过《千与千寻》的人,都会对其中的进食场景产生带着罪恶感的羡慕,哇,吃饭可以吃得这么理直气壮、不管不顾啊!连带着对片中的食物生出了好奇与渴望。丝毫不怀疑,前阵子哭着叫波吉「宝」的观众,也拿出了平底锅给自己煎鸡蛋和培根,配上烘豆了。
其实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原样复刻动漫食物的冲动。
80 后在童年初见《樱桃小丸子》中的章鱼小丸子以及爷爷忍痛斥巨资叫来的寿司外卖,大概会好奇,但也止步于此。彼时的生活条件让大部分人没有机会去尝试邻国的街头小吃与高档料理。80 后的儿时,舶来食物的顶流还是麦当劳和肯德基。等到章鱼小丸子风靡街头,遍布城市的步行街,又迅速过气后,每个因情怀和好奇来补番的年轻人多少有点失望:童年的滤镜再厚,也盖不住章鱼小丸子就是球形糊塌子的事实,味道过于混沌的照烧酱和蛋黄酱组合,外加不太确定的木鱼花,其实并不是我们喜欢的味道。即使去到了章鱼小丸子的发源地大阪,失望也没有好转,大阪街头的章鱼小丸子过于实在,外形巨大,浇上浓齁的酱汁,一个吃饱两个吃顶,非常影响在可以吃到倾家荡产的大阪的觅食计划(“大阪の食い倒れ”,日本俗语,意为大阪人可以为口腹之欲而倾家荡产)。
好在寿司保住了尊严,大家从便宜的回转寿司吃起,一路吃到了人人都有一两家私藏好店,但寿司也保留了门槛,看多了「寿司之神」和「米饭仙人」的故事,人们对于自制寿司这件事儿,识趣地表示了尊敬。
但是后来,所有追番的人,都遇见了《中华小当家》。
《中华小当家》给中国孩子的启示在于:原来中华料理的必需配料是闪光弹!《中华小当家》中美食的奇巧,取决于闪光弹的亮度,外加食客对中文修饰手法出神入化的应用,这甚至成了众人应试作文技巧的一根支柱,通过《中华小当家》理解通感、比喻、赋比兴,是很多年轻人的意外补习经历。
这部把时代背景设定在清末的架空番剧,原本是邻国对日语中的「中华料理」—— 中餐的一曲狂想,但被引进国内后,反而成了很多中国孩子的烹饪启蒙。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对其中描写的菜品和技术一笑置之,但难免因追番过久,信仰番剧,颇有点「对升龙饺子垂涎过久,自身亦开始尝试制作升龙饺子;凝视银河面过久,银河面表示要不您亲自试试」的「中二」在其中。
复刻《百变小樱》樱桃芝士蛋糕。
复刻刘昴星、同伴及其对手的「中华料理」,俨然成了中文互联网上的一个亚文化分支。最早系统复刻《中华小当家》料理的便是网友 @雨前羽街,本职是建筑师的雨前羽街从 2012 年 1 月起,用时 9 个月复刻了《中华小当家》中的 24 道料理,以图文的形式发布在豆瓣上。雨前羽街为这个系列起的名字是「小当家料理实验性研究报告」,初衷是看看其中的料理哪些是靠谱的,哪些又是胡扯的。在复刻过程中雨前羽街的出品多兼顾能吃和外观,如果形式上没法复刻出动画里的特效,吃到嘴里也不会亏待自己。
雨前羽街的复刻在当时的互联网平台引发了大量关注。当时亦是自媒体爆发的前夜,只等这一届年轻人把自己的爱好和灵感上传到网络。也是在此刻,年轻人发现,制作和品尝食物,尤其是适合拍照和谈论的食物,是上网冲浪的一片蓝海。也许是一小群网友的无心插柳,在后续日新月异的媒体形态和技术进步的加持下,我们有了如今教大家做饭的各大博主。曾经「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厨房秘籍,被年轻人偶发的厨房热情、晒出一切的冲动,以及对互联网内容的消费习惯,培养出了一条赛道。这里的起点,或多或少,与大家对番剧中的食物好奇,有一点点关系。
做得好,上厅堂。做不好,炸厨房。
更多从《中华小当家》等动漫影视剧中习得烹饪灵感的人们,充分体会到了「灵机一动」在做饭过程中的双重玄妙。好的灵感,能让人在厨房辛苦一番后,捣腾出兼顾美感与口感的食物,反面的灵机,则为豆瓣「炸厨房」小组贡献了新的话题,前者与后者都可以呈现在社交媒体上,始作俑者或者获得艳羡或者收获朋友,总之在年轻人的社交版图内,做饭,不论成功与否,都是通行证。
等到对《中华小当家》中呈现的奇迹(特效)祛魅后,年轻人的复刻才有了新的生命。好奇散去,复刻成了解决问题的方式。
参与拍摄本次选题的厨师,做饭之于她,就是一个需要被满足的中国胃,那自己动手就是获得幸福的必经之路。老一代留学生将复刻出妈妈味道的回锅肉、咸烧白视为烹饪技术的终点,受到动漫滋养长大的一代人,他们的乡愁则更加二次元,这与私密体验牢牢关联。火锅是乡愁,寿喜锅可以是童年;重庆小面是血脉,乌冬面也可以是画中人的真挚爱好。无论一个人在异国的厨房捣腾出什么吃食,过程和结果都是治愈的。
复刻《中华一番》凤凰水晶。
年轻人的食物,也可以是社交的纽带,复刻这道「凤凰水晶」的过程,就是众人的一次童年奇旅,爱丽丝掉进兔子洞,窥见了不属于自己人生经验的奇迹。大家一边往盖满土豆泥的大白萝卜上插豆芽,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各种话题,这道为了复刻而复刻,不能入口的「大菜」,功能等同桌游、密室逃脱和剧本杀,成了社交的催化剂,年轻人的交心,总得有点别的由头才能进行。这样的复刻,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呈现,味道不重要,重要的大概是有这么一个专注的时刻,与同类在一起。
在食材方便全球流动的今天,做出动漫美食最大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虽然吐司机等一众小厨电常年徘徊在二手网站的滞销榜前沿,但一口铁锅和一把菜刀要解决所有问题的时代已经过去,洗碗机这类神器的普及更是让炸厨房没有了后顾之忧,连豆瓣上的「高压锅爆炸」小组也因为相关技术的改进,寂寥了不少。
复刻《鬼灭之刃》山药泥乌冬面。
当一切困境不再,年轻人的烹饪,终于自由了。这是复刻的好时候,人和食物的联结,有了更多的可能,不局限于真实,而是因为我喜欢、我想试试而存在。在复刻动漫美食上,成为自己,不失为一条合理的成长路径。热血漫、下饭番教给我们的道理,是这个时代稀缺的。用一碗面、一盘烤肉致敬,不失为一种轻巧却又更理想化的表达。
哔哩哔哩视频弹幕网站中的美食版块聚集了大量具有「专研精神」的硬核料理家,在 2021 年该网站的年度美食数据报告中,美食 DIY 视频以 42% 的体量成了网站美食内容的冠军,结合网站本身的二次元基因,不难想象又有多少动漫美食被 Up 主做了出来。也是在 2021 年,网站的美食复刻视频播放量达到了 2.6 亿次,比上一年增长了 184%。最受欢迎的视频中,有众人的美食复刻启蒙《中华小当家》、传统经典《红楼梦》、国剧二创顶流《甄嬛传》乃至典籍中无人亲历的美馔。
复刻《食戟之灵》土豆培根烤肉。
《鬼灭之刃》中的山药泥乌冬面、《食戟之灵》中的仿制烤肉,其实都是简单到近乎零失败的菜品。复刻这些菜,年轻人们所需的技巧并非烹饪,而是与番剧中人感同身受。山药泥乌冬面是苦战之后的片刻喘息,仿制烤肉是少年意气的征服之欲,现实生活中断难面临同样的困境,也无需调动同样的热血,只是乌冬面的韧劲和山药泥的清香,在昆布高汤里拌匀的短短几秒,的确让人回想起炭治郎跌坐在冬日路边面摊前的难得一刻。
自己做饭、晒图,然后吃掉,同时回忆起比食物本身还丰富的味道和情感,是对身心的按摩理疗啊。如果非要有建议,还是从《千与千寻》里借一句话吧:「不能吃太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