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沉沦变成青春伤痛式的爱情，《第一炉香》的女性叙事也需要超越式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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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2日，电影《第一炉香》上映。
《沉香屑·第一炉香》是张爱玲的成名之作，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战前香港的故事。上海女学生葛薇龙为维持在香港的学业，投靠了名声不太好却有钱的姑妈梁太太，在一次次选择后，走上了同姑妈一样的出卖肉体和灵魂的道路，最终自愿沦为梁太太和玩世不恭丈夫的敛财中介。故事之上，这也是战前香港整体面貌的缩影。
在此基础上，许鞍华导演联合王安忆编剧，对原著进行了影视化改编。
豆瓣评分 截至2021.10.29 19:18
拥有着华丽的演员班底、顶级的制作团队，截至今日10时30分，这部电影却仅获得5.5分的豆瓣评分、4200多万的票房。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上，频繁出现的“第一炉钢”“骆驼祥子”等吐槽彰显着观众的不满——角色形象与原著格格不入，故事呈现更是貌合神离。大众眼中张爱玲的“铁粉”许鞍华导演，这一次似乎交出了一张并不及格的答卷。
猫眼数据 截至2021.10.29 10:30
作为许鞍华导演在荣获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金狮奖”同期展映的最新力作，《第一炉香》或许很难让人预料到公映后口碑与票房双双扑街、演员与电影倍受群嘲的局面。
角色形象不符只是电影扑街的原因之一，却不是最关键的因素。实际上，这部电影被群嘲的局面早在开始官宣时就已初现端倪，而后在宣发时进一步引发观众的不满，待到观众怀着所剩不多的希望进入影院，却还是没能迎来逆转的惊喜，反而发现电影的表达内核与张爱玲笔下的《第一炉香》相去甚远。
自暴自弃式的下沉宣发与反向营销
“她苦心等待的爱情 却从来不在他的计划里”
“有些时候 我们活着活着 就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人”
单从以上短视频截图中的文字与画面呈现，你很难不把《第一炉香》与长久以来饱受诟病的青春疼痛片联想在一起。海报上赤裸裸的伤感爱情台词、缺乏电影质感的短视频传播，这些在上映之前已经争议颇多，电影得到了话题度，却失去了期待值与潜在口碑。
文艺片的商业价值困境一直是个难以破解的问题。由于受众始终限于小范围内，难以破圈，文艺片的下沉宣发也早有先例。例如《地球最后的夜晚》就曾以“零点时电影结束，和所爱之人一吻跨年”的噱头引发争议。从文艺片，或者从更宽泛的爱情片范围出发，集体共情的象征意义建构已经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破圈途径。
《第一炉香》对下沉市场的关注当然可以理解，在巨大成本的投入前提下，文艺片的艺术追求一定程度上让位于商业价值无伤大雅，而文艺片也不见得就一定是阳春白雪，非要设立一个欣赏门槛。
然而，如果说定档时，《第一炉香》宣传以“给爱而不得一个纪念日”让人略有不适，那么打开其抖音官方账号，一个个配上大字的爱情小短片剪辑则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对电影怀有期待的观众很难接受其在宣发时直接采用《前任3》同款“爱情物语”造势，因为这在定位上就已背离了原著内涵。
如今电影已经上映一周，面对“第一炉钢”的评价和低迷的票房，电影方却索性反向营销起来，将黑热搜贯彻到底。微博上的《第一炉香》热门话题几乎都是负面导向，结合近几天略有上涨的每日票房，难道观众真的会为了看其究竟有多差而进入影院吗？
微博中搜索《第一炉香》时的相关话题
实际上，这一系列的反向营销激化了部分观众的不满。当电影在叙事呈现和主旨表达上难以说服观众，靠吸引大家的好奇心只是略显徒劳。“接地气”的视觉呈现和划重点的“爱而不得”主题并没有收获良好的反馈，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哪怕是下沉市场，观众也很难为披着“疼痛爱情故事”外壳的文艺片买单。
10月27日，#第一炉香 第一炉钢#的广场评论
对于《第一炉香》而言，最致命的还是其内核的表达错位。
影视化的表达错位：
缺乏说服力的女性形象与选择
不同人对故事的解读和再创自然各有特色，无论是影视工作者还是观众，所有人对张爱玲笔下《第一炉香》的解读都不是原著思想的100%还原，然而艺术加工一旦变形，便不得不承担变质的代价。
电影《第一炉香》在对女主角葛薇龙的形象塑造上就变了味。非是外在形象的偏差，而是葛薇龙本质上就不是“小白花”。在她做出隐瞒家里、投靠姑妈的选择之时，也许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故事一开头，家境普通的葛薇龙初见半山腰的香港富人区、姑妈的白色洋楼，就在这视觉冲击中晃了下心神。待到她看到姑妈精心准备的满满一壁橱华服洋装，再大的自持却也没敌过下意识的魂牵梦绕。当潘多拉魔盒开启的刹那，那些被克制的欲望就已经丝丝缕缕地飘出了。
梁太太为葛薇龙准备的衣橱
认识到葛薇龙本质上的贪婪、欲望，才能理解她在现实的窘迫、物欲的诱惑等多种条件综合下，自愿做出了步入梁太太后路的选择，而对爱情的追求只是在这种种条件之上的一项加成。她对自己的欲望和沉沦过程有着清晰的认知，对于自己固执地爱着乔琪，她也清醒地知道，那“完全是为了他不爱她的缘故”。
抛开原著的人物设定，单是从彼时的香港时局下，葛薇龙的选择也早已有迹可循。战前的香港是一个新旧更迭、中西杂糅的混乱时空，房子建筑得不伦不类，女学生的打扮刻意讨好，在一个城市、族群都难以找到自我认同的环境中，葛薇龙想要出头，一条更清晰、更能直接看到结局的道路就是顺应梁太太的老路，而非回上海读大学。
应当认可的是，电影《第一炉香》在改编时并没有完全抛弃原著的思想内核，我们仍能从电影本身中看到物质欲望对葛薇龙的诱惑，只是过渡戏份的删改与衔接丢失了太多值得慢慢体会的细节，使得对爱情的追求占据了更大的解释比重，给观众以“爱而不得”成为选择原动力的错觉。
官方宣传海报“给爱而不得一个纪念日”
于是，奢华名利场的欲望沉沦被刻画成自我折磨的爱情，一个女性自愿作出的人生选择被解读为“恋爱脑”上头。读过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的观众，在电影中经历了一场文字想象空间与影视呈现的巨大错位，面对着期待落差的同时倍感失望。
《第一炉香》被群嘲为“第一炉钢”，不仅出于原著党对张爱玲文学作品被曲解的愤怒。对于没有看过原著的观众而言，他们仿佛用2小时24分钟观看了一场画面精美但内核荒诞的青春疼痛片，无法理解这份一厢情愿的“爱情”追求。
事实上，观众的爱情观已经超脱于一向的爱情叙事套路，自欺欺人、伤害自己的追爱故事难以打动如今的观众。这也解释了电影结尾时，葛薇龙说道“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后，又对车窗外呐喊“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的桥段在观众眼里徒增的尴尬。
女性主创也未必能讲好女性故事
许鞍华+王安忆的搭配无疑是实力不菲的，作为女性主创，其女性视角下的影视化改编也充分引起了观众的期待，但《第一炉香》呈现出的女性叙事却并不能称上成功。
我们很难窥测主创对于张爱玲原著的看法，也应当承认影视化改编的创作自由度，更何况是公认“难拍”的张爱玲。或许王安忆本人对张爱玲的评价能为《第一炉香》的叙事错位提供些许参考。
她在《世俗的张爱玲》一文中写道：“当她略一眺望到人生的虚无，便回缩到俗世之中，而终于放过了人生的更宽阔和深厚的蕴含。从俗世的细致描绘，直接跳入一个苍茫的结论，到底是简单了。于是，很容易地，又回落到了低俗无聊之中。”
如若主创团队理解的《沉香屑·第一炉香》同样也是“从俗世的细致描绘中，直接跳入一个苍茫的结论”，那么张爱玲笔下的文学内核就很难得以深刻呈现，《第一炉香》被解读成一个爱情故事文艺片也就不足为奇了。
更重要的是，女性叙事在聚焦性别本身之外还要超越女性视角，看到人性中共通的部分，就《第一炉香》而言，我们很难从中看到超越性的尝试。从更宏大的人类视角来看，人性本质上存在贪婪、恶劣的一面，而大多数人往往很难认同这点。
官方微博的细节解读
不留情地说，梁太太对葛薇龙毫无半分血缘亲情可言，她将自己的侄女算计为维持富贵的诱饵，冷眼旁观侄女的沉沦。同理，葛薇龙开始也不是一个单纯无知的中学生，她同梁太太一样，都是在时代洪流中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一步步选择了自甘堕落。
电影则用黑白交错的回忆片段为梁太太的堕落铺陈了合适的理由，似乎是曾经做妾的屈辱经历使她变成了如今的蛇蝎美人；也通过剧情为葛薇龙选择“从娼养夫”进行了润色，使爱情成为一个想当然的缘由。
或许主创团队想为人物角色本身增添更多戏剧性和故事性，为两位女性的沉沦提供合理的解释，只是被掩盖的欲望和恶意也是这世间的一种存在可能。
葛薇龙中途想回到上海时是这么回应梁太太的：“我知道我变了。从前的我，我就不大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的人。”
她最终还是做了一个新的人，至于喜欢与否，就任凭观众想象了。
（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王安忆《世俗的张爱玲》
看理想《“跑龙套”的许子东，谈他眼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