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手抢时间撞人致伤残，外卖平台与分包商谁该负责？外卖平台与分包商是否应该向受害者家属表达歉意？日前，青岛晚报全媒体报道了一个饿了么骑手撞老人致残事故发生后，伤者家属向外卖平台及配送分包商维权的曲折经历。历时32个月，这一事件仍未划上句号，受害人及家人伤痛不止。这一事件折射到的不仅仅是法律应给予的公平正义，还应包括城市交道管理的责任，更应包括新的互联网生态下平台公司运维模式。在面对躺在床上已无意识的伤者唏嘘短叹的同时，人们不禁要问：皮球踼到何时？责任究竟谁担？下一场悲剧谁来制止？
平台公司法人“没时间”接受釆访
近日，为进一步深入了解这一事件，记者尝试联系饿了么平台本案的法务负责人进行采访，未得到回复。
记者随后联系到肇事骑手的管理方、黑龙江云果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云果公司），该公司法人起初答应了采访。不过，在记者致电后，该采访对象表示正在驾驶途中，采访未果。此后记者再度联系该采访对象，邀约采访时间，未得到回复。在又一次邀请后，云果公司法人表示“咱们还是要尊重法律，法院已有判决，他们也上诉了，谢谢您的关心”，并以没时间为由拒绝了记者采访。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两年零八个月。但至今，肇事骑手的用工责任主体，还在拉锯状态。法院一审判决后，外卖平台与分包商又一次将骑手的用工责任踢向彼此，提起上诉。
外卖骑手作为有别于传统用工形式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用工责任主体长期模糊难辨，一出事就成了被踢来踢去的“皮球”。平台用配送业务外包的形式，转移用工风险，导致在一系列法律纠纷中责任主体难以界定。
（晚报对该事件的第一篇报道：《骑手抢时间撞人致伤残，外卖平台应该道歉吗？》）
受害人家庭的伤痛何以抚平
2019年1月6日，一位老人在绿灯过马路的状态下被外卖骑手以39公里每小时的时速撞倒在地，头部受伤、颅内出血严重，多次抢救后，被医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从此近两年的时间内近似植物人状态。交警部门认定骑手全责，而骑手所骑的是普遍认为属于不需要上牌但国家相关规定时速为28公里每小时的电瓶车，被省鉴定部门鉴定为无牌摩托车，并且骑手没有摩托车驾照。
与此同时，直到2021年8月份，家属才拿到民事诉讼的一审判决书，得到法律程序上给予伤者的第一层正义：法院一审认定，肇事骑手的管理方黑龙江云果网络科技有限公司（“饿了么”网上订餐平台青岛外卖配送业务的代理商）、服务方上海拉扎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饿了么”网上订餐平台的网络运营公司）及拉扎斯网络科技（上海）有限公司（“蜂鸟配送”的运营公司）共同承担侵权赔偿责任。
但事情并未结束：一审判决驳回了伤者家属想要得到外卖平台、配送分包商等被告的一个公开道歉的诉求，伤者家属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普通的交通肇事案，平台应该为其设置的配送规则导致骑手抢单和大量的无牌机动车上路承担责任，家属保留对赔偿金的意见，但只针对被驳回的道歉提起了上诉。同时，平台与分包商也就责任主体划分问题提起上诉。
此案有几个方面值得关注：
一是交通肇事案中一审周期长达31个月实属罕见；
二是此案因各项规定，肇事方和商业保险无垫付义务，交通肇事不能走医保加上判决周期的原因，原告家属在承受心理痛苦的情况下，还要自费承担的巨额医疗护理费用；
三是作为近年加速发展的新行业，外卖平台和分包商的责任主体划分没有明确先例，被告利用此点不仅拖延一审周期，在一审判决后没有新证据的情况下以此上诉，依旧认为自己没有责任；
四是本案交通肇事背后，除了骑手自身原因，平台规则设置和无牌机动车上路等因素应该如何追责也成为难点；
最后，原告家属承受巨额费用和审判周期带来的巨大经济压力，不为赔偿金只为要一个道歉坚持上诉，选择为了尊严而战，在非名誉侵权类案件中也成为特例。
受害家庭要“一个道歉”未获回应
一辆超速、闯黄灯的外卖车，撞向一个正常过马路的行人。被撞的老人，出门买菜的工夫，就从一个健全人变成了一级伤残的植物人，从一个还在正常工作的人（出事前，老人负责管理女儿所创办学校的餐厅）变成了一个24小时需看护照料的人，每天的生活状态变成：吸痰、鼻饲、翻身、拍背、换尿片、测血糖……
阴云挥之不去，生活支离破碎，他们需要这样一个道歉。
伤者女儿牟女士还告诉记者，只为一个道歉而坚持上诉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一直教育孩子们，做错事就得认，知道错就要改，那我该如何向他们解释，代表国家正义的判决里，伤害别人可以不用道歉？”
在寻求一个道歉的同时，这个家庭也陷入长久而无法平息的愤怒与伤痛。一个个非常具体的痛楚不断地冲击着他们：家人被抢救回来却只能毫无尊严地活着，没有意识地活着；出事后肇事骑手失踪近两年，在法院开庭前才出现，请求谅解；外卖平台与配送分包商不顾伤者家庭至今都在增长的巨额医疗费用，利用“谁来负责”进行漫长拉锯，至今认为自己无过错继续上诉……
牟女士还告诉记者，出事以来，她一直无法面对母亲因为帮助自己创业来青却遭此横祸的愧疚。在卖房全力救母的同时，她选择站出来公开呼吁规范外卖行业整顿无牌无证外卖车乱跑的现象。
“在各种医疗手段用尽的情况下，多做好事积功德换母亲康复是我唯一的执念，相信法律相信正义也成为我在面对强大被告等待判决的漫长过程中唯一的希望。”
身心饱受折磨，她只能以公益求心安。热衷公益事业的牟女士今年5月与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共同发起“与爱童行"公益项目——这是2016年她为云南山区发起的公益交流活动的主题——以普及校园AED(体外心脏除颤仪)和应急救护培训为主要方向。
而本周，记者在采访跟进中得知，在8月初一审判决后，牟女士因为无法接受法院驳回对方道歉的判决结果，不得不再次将自己的伤痛示众以求一个公道，导致巨大精神压力，确诊抑郁症靠药物治疗。从母亲出事的那一刻，她就在“战斗”——从开颅手术签字的决定，到公开发帖请求青岛中院支持其要一个公开道歉的诉求。
在近日，饿了么平台第一次派出法务负责人来青谈判，提出条件要求牟女士放弃上诉和解。而牟女士表示，唯一可以进行和解的前提是：饿了么支持其公益项目发展共同向社会献爱心，或者，成立为此类事件伤者垫付治疗费用的公益基金。
“如果饿了么愿意支持我的公益项目发展，一起为社会为我妈做功德之事，那我可以放下对他们的怨气，重新沟通。这是比道歉更有意义的事情，也是我能为我妈尽力的最后方式，我一直的目的都只求她能好起来，自己才能心安。”
不过，对方明确拒绝了这一要求。
管理逐步规范但依然滞后
9月10日，人力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会同交通运输部、市场监管总局、全国总工会召开平台企业行政指导会，就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对美团、饿了么、滴滴、达达、闪送、货拉拉、满帮、到家集团、阿里巴巴、腾讯等10家头部平台企业开展联合行政指导。
会议指出，当前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权益保障问题较为突出，平台企业要切实提高政治站位，准确理解和把握《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的精神实质和主要内容，全面贯彻落实好《意见》要求，依法合规用工。会议要求，头部平台企业要“走前头做示范”，积极履行用工责任。要及时整改，对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要依法订立劳动合同，保障其合法权益。对不完全符合确立劳动关系情形的劳动者要订立书面协议，按照意见要求保障其劳动报酬、休息、劳动安全等权益。要修改完善与用工合作企业的合作协议，督促用工合作企业依法合规用工……
明确平台企业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用工主体责任，意味着什么呢？
具体回落到晚报近日报道的这件老人被骑手撞至一级伤残的事件中，在一审过程中，外卖平台与配送分包商之间的拉锯，就源于对骑手用工主体责任归属的不明确。
劳动关系的模糊，让骑手在外卖平台与分包商的诉讼申辩中，都成为了“对方的员工”。
因此，平台企业对新就业形态劳动者的用工主体责任的明确，既是对劳动者各项权益的保障，也是对牵连其中的外卖事故受害者的权益保障。
外卖事故多发 骑手劳动安全如何保障
逆行、超速、闯红灯、占用机动车道……外卖骑手，似乎总是在冒险与时间赛跑。通常，在系统分配的外卖时间面前，在强大的系统算法的控制与规训之下，骑手只能“用超速去挽回超时这件事”。
外卖事故多发
针对骑手违规驾驶等现象，记者联系到交通管理部门进行了解。据闻，外卖事故发生的频次与平台发展趋势，似乎存在一定的关联。即，平台发展井喷期，外卖交通事故也更为多发，在平台发展的稳定期，事故相应也较少。甚至在疫情最为严重的2020年春天，事故发生频率有所回落。
与此同时，面对多发的外卖事故，交通管理部门也进行了一些举措：定期到下辖外卖送餐企业进行安全宣传；督促下辖外卖送餐企业及时更新用人信息；在外卖车辆聚集多的大型商圈等区域设置专门的外卖停车区，避免侵占人行道……
但交管部门在帮助外卖骑手群体培养安全意识的工作中，也面对着许多难题（行业人群流动性大、骑手在送餐压力下只能选择超速等），保障骑手送餐安全，任重而道远。
改善骑手送餐“高危”现状，保障劳动者劳动安全，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平台承担起用工责任和改进规则。
对于骑手劳动安全、企业用工责任等问题，晚报持续关注中。
青岛牟女士一家为尊严而战的上诉到底会如何判决，何时才能判决，平台与分包商是否能够承认对肇事骑手的用工责任，导致无证摩托车上路危害百姓出行安全的行为是否能得到惩罚……我们也将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