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达芬奇再次北上米兰，米开朗基罗再次南下罗马，自1506年后，佛罗伦萨作为欧洲艺术的中心地位逐渐被罗马所取代。
五百年之后的我们，在观察与总结这段历史时，可以毫不费力地勾勒出上述这样一个轨迹。但艺术与艺术家们所经历的更迭、冒险与探索，却是缓慢而艰难的嬗变过程，这也包括他们背后的资助人角色的变换。
十六世纪初的意大利，尽管已经历过长达一个世纪人文主义精神的洗礼，但就在政治、军事、经济等各类世俗形态而言，依然四分五裂。最重要的艺术赞助者不仅有世俗城邦中的王公贵族们，也包括掌握神权的教皇与红衣主教们。
这幕新戏的舞台背景中，来自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成员依然扮演着显赫的角色。在他们之前，试图控制话语权的则是源自西班牙的波吉亚家族。
插图：电视剧《波吉亚家族》第二季官方剧照
壹 有关《大卫》的争议
在上一篇文章中，为大家介绍了米开朗基罗的另一件杰作——《大卫》像。相比其他两位大师——达芬奇和拉斐尔，他用这尊接近4米高的《大卫》，向世人展示他艺术成就中最重要的一项：对人体的塑造超越了同时代艺术家，成为自古希腊以降的另一座欧洲雕塑的高峰，也是西方美术史上最值得夸耀的典范之一。
米开朗基罗为《卡辛那之战》所作的人物习作
在决定如何放置这尊超6吨重的巨大塑像时，达芬奇的态度被记载了下来：1504年1月25日，大教堂的艺术部召集了一个特别委员会，商讨快要完工的《大卫》具体的陈列位置，达芬奇是这个30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
据委员会留下的备忘录记载，达芬奇认为应该《大卫》摆放在领主广场（Piazza della Signoria）的佣兵凉廊（Loggia dei Lanzi）中，这个凉廊由面向街道敞开的三个宽拱组成，大概修建于1376-82年。美第奇家族统治这座城市时，经常在凉廊的屋顶上观看广场上不时举办的各种庆典。
如果豪华者洛伦佐的长子皮耶罗二世没有被法国人驱逐，他一定很乐意继续带领着自己的弟弟与宠臣们站在这凉廊的屋顶上，不错过发生在这座L型广场中的一系列热闹场面，包括1497年由萨伏纳罗拉鼓动下燃烧的“虚荣的篝火”，也包括1498年5月萨氏自己被焚烧的行刑过程。
此时，统治佛罗伦萨的是以达芬奇的朋友——马基雅维利等人组成的共和政府，这也是马基雅维利一生中最为高光的一段时间。在萨伏纳罗拉被执行火刑那年，他出任佛罗伦萨共和国第二国务厅的长官，兼任共和国执政委员会秘书，负责外交和国防。
为了征服比萨，他雇佣了达芬奇——这位曾经在凯撒·波吉亚（Cesare Borgia 1476-1507年，这位哥们虽第一次出场，下文会做介绍）手下担任了十个月军事工程师的天才，试图在比萨上游的阿诺河（Arno River）河道上修建水坝，通过这项工程控制水源继而征服比萨。
这项工程耗费了很多金钱和人力，但最终和达芬奇其他众多雄心勃勃的计划一样，不了了之。
《大卫》的雕像最终没有按初衷放置于百花圣母大教堂的拱璧上，达芬奇一派的意见也没有被委员会采纳，他最终于当年7月安放在领主广场领主宫（也称维奇奥宫、旧宫）的入口处，替换了原先摆放在那里的两座多纳泰罗的青铜雕像。
这个位置，更靠近当时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政治心脏。如今在领主宫的门口还放置着《大卫》的复制品，原作收藏于佛罗伦萨国立美术学院（Accademia di Belle Arti di Firenze）。
玩石头的米开朗基罗与不会玩石头的达芬奇之间，争执似乎一直没有停止。大约在这段时间，达芬奇在一篇短文中，表示出对表现极致人体肌肉风格的反感：
“不应让躯体所有的肌肉过于明显，除非肌肉所属的四肢正在运用很大力量或在劳作......要是你一定这么做，你创作出来的是一袋核桃（一捆萝卜）而不是人体轮廓。”
如果联想到他此时开始用“渐隐法”在《蒙娜丽莎》身上所做的探索，这段话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中立的技法探讨。
但是，若是联想起他年轻的竞争对手米开朗基罗这尊《大卫》像，以及随后几个月米开朗基罗完成的《卡辛那之战》草图中那些赤身裸体正在阿诺河中洗澡、肌肉异常强壮的士兵们，不免让我们这些吃瓜群众有了更多八卦的素材，让我们确信达老讲这段话时，应是带有一定的针对性。
29岁的米开朗基罗此时的创作中，正致力于对人体的极致表现，并以此作为自己抒发情感、叙事的载体，从客观来说，他这些气势宏大、刚劲有力的人体，让文艺复兴以来的人文主义精神彰显到了顶峰。
这些作品与达芬奇画作中那种神秘、柔和的女性形象，形成了强烈的风格对比。而将他们这两类风格折中调和，并且做得最为成熟的，便是后起之秀拉斐尔。
习作：仿米开朗基罗圣马修像 拉斐尔 1507年
贰 教皇和他的情人们
1506年，两位彼此争执也互相借鉴的大师——米开朗基罗与达芬奇相继离开了佛罗伦萨，被安排在领主宫市政大厅的那场巅峰对决虎头蛇尾地收场之后，达芬奇返回了米兰服务于法国的宫廷。
米开朗基罗再次回到了罗马，接受新教皇尤里乌斯二世（1503—1513年在位）的召见。
十年前，当小米初到罗马时，那阵子刚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还是亚历山大六世（Alexander VI 1492-1503年在位）。
他出身于波吉亚家族（西班牙语：Borja，意大利语：Borgia 国内也译博尔吉亚家族），这个家族发源于西班牙的巴伦西亚地区，在13-18世纪，巴伦西亚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王国。
波吉亚家族的财富和势力，可以与美第奇家族相比，亚历山大六世的伯父，曾于1455——58年任教皇，即加里斯都三世。
借着家族的财富与人脉，他靠银子活生生砸出了一条通往教皇宝座的道路。尤其是在1492年参与这个位置的竞争时，他曾向人炫耀，自己家的金子能堆满整个西斯廷教堂。
最终，他通过金元贿赂其他竞争对手而如愿以偿。在虔诚的天主教徒们眼中，罗马教皇是上帝在人世间的唯一代表。但坐上这一宝座后的亚历山大六世，似乎与上帝并不那么亲近。他没有将那些信条、戒律放在眼中，对花钱毫无顾忌，对于自己世俗的欲望也毫不掩饰。
依天主教的教义，主教、教皇等神职人员不能结婚生子，这一规定在亚历山大六世这儿被正式破了戒：他是历史上第一位公开承认自己有情人、有子嗣的教皇。
他至少有两位“留名青史”的情妇：瓦诺莎·卡塔内（Vannozza dei Cattanei，1442-1518）与茱莉娅·法尔内塞（Giulia Farnese 1474－1524年），她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大家可以算一下。
插图：电视剧《波吉亚家族》第二季 官方剧照
2011开始在美国上映的电视剧《波吉亚家族》（The Borgias）中，就有一段拉斐尔为茱莉娅·法尔内塞作画的情景。编剧暗示了拉斐尔1505年于佛罗伦萨所作的这幅《抱独角兽的女子画像》，是在罗马的茱莉娅·法尔内塞所作，只不过将她怀中的独角兽换成了一只绵羊。
原作中的独角兽，在文艺复兴时期寓意着贞洁，传说拉斐尔作这此画是为了讽刺亚历山大六世的腐化堕落。但实际上，拉斐尔这幅画作的构图，以及女子的姿态、对于背景的处理，均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如出一辙，他无疑是在佛罗伦萨时期借鉴了达芬奇的创作模式。
至于画中女子的身份，如今仍存争议，但绝不能被证实为茱莉亚·法尔内塞。拉斐尔首次到罗马是在几年之后，而亚历山大六世早在他完成这幅画之前3年便已去世。
拉斐尔 《抱独角兽的女子画像》 1505-06年
茱莉娅·法尔内塞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为拉斐尔的画作，而是因为她充分利用了波吉亚家族的关系，为自己的长兄亚历山德罗成功谋取了红衣主教的职位。
依据天主教神职人员的排序，在普通神父、修女之上是总主教（大主教），然后是首席主教和枢机主教，也就是红衣主教。
若是你要问法尔内塞的哥哥——亚历山德罗何许人也？
他，便是日后的教皇保罗三世（1534——1549年在位），他能够成为“上帝在人间的唯一代言人”与其妹妹茱莉娅·法尔内塞通过裙带关系换来的原始积累不无关系。在保罗三世的任期中，米开朗基罗已经从小米，变成了老米，他被任命为教廷的首席艺术家，最终完成了那幅《最后的审判》。
另一位来自北方威尼斯的年轻画家——提香，曾在1543年为这位保罗三世留下过几幅肖像，我们可以提前感受下这位色彩大师的风格。
提香《保罗三世肖像》1543年
提香 保罗三世与侄子 1545-46年
叁 野心勃勃的私生子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另一位知名情人瓦诺莎·卡塔内之所以成名，是母凭子贵，她与亚历山大所生的私生子中包括赫赫有名的凯撒·波吉亚（Cesare Borgia）；
凯撒——是他的拉丁语名字，有人也按照其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的发音，将其译作塞萨尔、切萨雷或者西泽尔。据说他的佩剑上就刻着“不为恺撒，宁为虚无。”
在亚历山大私生子凯撒·波吉亚的眼中，茱莉娅·法尔内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人，他描述她有着“古铜的肤色、黑眼睛、圆圆的面孔和特别的香气。”
而在达芬奇的眼里，这位凯撒·波吉亚也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光芒：“宁静的面孔和天使般清澈的双眼”。
作为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凯撒·波吉亚出生在罗马，在比萨等地接受了良好的教育。18岁时，他就被任命为巴伦西亚的红衣主教。
不过在成为红衣主教这一单项中，波吉亚家族相比美第奇家族还是略逊一筹。在豪华者洛伦佐的安排下，比凯撒·波吉亚大一岁的美第奇家二公子——乔瓦尼·德·美第奇，在13岁便破了记录，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红衣主教，这也为他日后成为教皇利奥十世奠定了坚实的资本。
素描 利奥十世与他的宠物象 拉斐尔
既然在当红衣主教的年龄上破不了记录，凯撒·波吉亚也就不走寻常路了。
当法王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后（见第四十六篇文章《查理八世遗恨“骑士梦”，达芬奇晚年遇贵人》），顺带将20岁出头的凯撒·波吉亚作为人质带在身边，不久后他就逃回了罗马。过了两年，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1498年8月17日，23岁的他在一次红衣主教会议上提出，结束主教生涯。
于是，恺撒·波吉亚便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自愿请辞的红衣主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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