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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厕、女厕设置一样数量的蹲位就能实现平等吗？答案很可能是不能。因为从实际情况看，男女性别的差异会以很具体的方式影响到各自的生活，很多时候并没有同样的解决方法。诸如受“男子汉气概”驱使去吸烟、喝酒、打架而造成的身体损伤，受各类社会和文化因素影响而针对女婴的遗弃和堕胎等等，男女在健康方面的差异非常普遍。而最近，科学家对亚太地区部分国家健康数据的对比还发现，这类不平等在生命的头二十年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不平等从青春期就持续出现
在一些国家，女孩在出生问题上就面临更多挑战。研究发现，印度、越南、中国等地的男女出生性别比高于1.10，明显高于参考值1.05，在女婴和女童的死亡率上，印度、孟加拉国、巴基斯坦、尼泊尔等国也高于预期。这一研究2020年10月在线发表在《柳叶刀·全球健康》（TheLancetGlobalHealth）。通过利用联合国机构和全球疾病负担研究的数据，对比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亚太地区40个中低收入国家健康方面的性别不平等情况，主要关注20岁左右甚至更小年龄的人的情况。
这其中，青春期的不平等特别明显。在几乎所有被研究的国家中，15至19岁的女孩因营养问题造成的疾病的发病率都要明显高于男孩。在绝大多数国家里，这个阶段的女孩还会比男孩更多地遭受性侵和攻击等人际暴力，就人际暴力相关的发病率而言，中国、朝鲜、基里巴斯等国的女孩的风险达到了男孩的两倍以上，在中国，这个比例更是超过5倍。对更小一些的10至14岁的女孩而言，在所有国家，她们与自我伤害相关的发病率都要高于男孩，特别是南亚和中亚，这一性别不平等的特点在15至19岁也很明显。
但并不是只有女孩才会受到伤害，男孩也有健康方面的独特风险因素。在所有国家，青春期男孩在酒精和毒品相关的发病率上都要高于女孩。在死亡率上，男孩的风险更明显。这种差异在出生第一年就出现了，在所有国家，男孩在出生后第一年的全因死亡率都要高于女孩，但印度除外。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时期和青春期的男孩的这种过量的死亡风险还会继续增大，并在15至19岁时达到与女孩的最大的风险差异，但在这一现象中，印度仍是例外。数据显示，在印度，女孩不论在儿童时期还是青春期后期，其死亡风险都要高于男孩，与此类似的是，巴基斯坦女孩在童年时期的死亡率也高于男孩。
通过分析具体的死亡原因数据，研究者发现，伤害在所有国家的死亡率差异中都起着重要的作用，比如，在男孩死亡风险最显著的15至19岁，男孩更可能遭受交通事故和人际暴力。自杀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在泰国、缅甸和马来西亚等国，这个年龄段男孩的自杀率更是女孩的三倍以上，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等地刚好反过来，女孩自杀率是男孩的两倍多。
“政府应该着手去就性别平等的愿景达成共识，比如这在实践中意味着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样。然后在各政府部门中去实施相关的政策。”长期关注性别与健康的伦敦卫生和热带医学院全球健康和发展系副教授本·西斯拉吉（BenCislaghi）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政策制定者和执行者应该认识到这种性别差异，并尽力在健康和性别平等上都实现一种平衡。
本·西斯拉吉没有参与这项最新研究，但在他看来，这类与性别差异有关的健康方面的差异，可以追溯到两个源头，一个是生理性别，一个是社会性别。
生理性别VS社会性别
生理上的性别是指男女之间生理方面和解剖学方面的特征差异，也是性别概念最常见的解释。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性别也有社会建构的一面。曝光度越来越高的跨性别人群和同性恋人群的行为，更多地只能从社会性别和心理层面去解释。日常中，这种社会层面的性别差异也很多，最明显的就是社会期待，在不同的文化中都有一套系统地分配给男人和女人的潜在社会责任，诸如怎么做事、怎么打扮才有“男子汉气概”或“女人味”等等。而这些和生理上的性别差异一起，可能都会对人的健康产生影响。
本·西斯拉吉曾尝试探究过15岁至49岁男女的伤残调整生命年（DALYs）背后与性别相关的原因，发现这其中既有来自生理方面的影响，也有社会方面的影响。伤残调整生命年是流行病研究中的一个常见概念，指的是因疾病、死亡、伤残等造成的健康寿命减损的情况，可以评估疾病等因素对健康的影响。他发现，男性健康寿命受损情况比女性更明显的话，更可能是社会性别方面的因素驱使的，仅道路交通事故、人际暴力和溺水三项原因就占到了男性健康寿命减损的12.4%。相较而言，女性比男性寿命减损更突出的原因更为复杂，生理和社会方面的因素都有，比如抑郁症、头疼症、饮食缺铁等。
他的研究2020年6月发表在《全球健康杂志》(JournalofGlobalHealth)，也用了全球疾病负担调查的数据，分析的原因多达169项，除了道路交通事故和头疼症等原因外，明显的性别差异还包括女性的乳腺癌和男性的肝癌等。
最新研究通过聚焦儿童和青少年群体，其实发现了更多生理和社会方面的性别差异。比如从生物因素看，男婴和五岁以下男童的死亡率应该是比女婴和女童高的，但只有印度等个别国家例外的话，只能从当地重男轻女的社会因素中去理解。再比如童婚，根据14个数据可用的国家的调查，女孩在18岁之前，甚至15岁之前结婚的情况比男孩显著得多，是后者的3倍以上。特别是在南亚国家，印度、尼泊尔、不丹、老挝、阿富汗等国的女孩在18岁之前结婚的比例都超过了四分之一，这使得她们早早地就离开亲生父母，不仅在经济上没有保障，家庭开支上没有决策权，还有很高的比例会遭受伴侣的家庭暴力。更为危险的是生孩子。
数据还显示，在阿富汗、尼泊尔、老挝、孟加拉国等地，在青春期就生孩子的比例非常高，与此相伴的是，青少年产妇死亡率也很高。这些经由社会施加给女孩子的额外的健康负担对她们的人生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被视为命运改造契机的教育，整体上也并不偏向女孩。研究发现，在19个数据可用的国家中，有17个国家的15至24岁的女孩比男孩有更高比例没有处在受教育、雇佣或培训的状态。在泰国、巴基斯坦、缅甸、孟加拉国、斯里兰卡等国，女孩既没有受教育、培训，也没有被雇佣的比例是男孩的两倍多，最典型的是印度，这个比例超过15倍，巴基斯坦也有超过一半的女孩没有机会接受教育或培训等。但与此同时，有部分数据显示，5至14岁的女孩比男孩花了更多的时间做家务。这意味着一些国家的女孩在面对社会系统性的性别不平等时，个人在改变命运方面的能力也极为有限。
而且，在社会层面对性别的建构中，不同国家面临的情况可能差别很大。比如，在吸烟这种不健康的行为上，10至19岁青春期的男孩吸烟的比例要显著高于女孩，总体上可以达到后者的两倍多，但在东亚社会，却可以达到四倍。此外，虽然酗酒在大部分国家都主要是男孩才更可能养成的习惯，但是在蒙古、阿富汗以及中亚一些国家，男女酗酒的比例都挺高。这些显示，要实现性别平等，只能回归到各个国家自身具体的问题中去寻找答案。
性别平等不完全等于健康平等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性别差异并不是经济发展可以完全解释的，经济相对发达的国家的相关数据显示，即便经济更发达，性别更平等，差异仍是存在的，只不过表现形式有所不同。
“我们发现性别不平等指数与男孩女孩之间的健康差异程度存在一个负相关的关系。性别越平等的话，男孩和女孩在健康问题上的差异就越大。尽管说在更平等的社会，女孩的健康状态会更好。”卢森堡大学社会科学系研究员安德里亚斯·海因茨（AndreasHeinz）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虽然在性别更平等的社会，男女的健康都可以得到提升，但男孩可能从性别平等的进步中受益更大，这可能导致二者差异扩大。
这一看起来有些出乎意料的发现主要是基于四十多个欧洲国家15岁学生健康行为调查的数据，基本上是发达国家之间的相互对比。安德里亚斯·海因茨研究了这些国家性别平等情况与健康的关系。相关研究2020年6月已经正式发表在《青少年健康杂志》（JournalofAdolescentHealth）。他发现，在性别更平等的国家，女孩子更可能觉得自己胖，更少得到家庭的支持，觉得生活不太满意，更可能吸烟、喝酒、感到学业压力大。他觉得与最新研究基于亚太中低收入国家发现性别不太平等的话，男孩会更多地吸烟、喝酒类似，在性别更平等的国家，平等也就意味着女孩子做一些不太健康的行为，社会也能更平等地接受。但即便如此，性别平等还是应该得到提倡，因为有发展证据表明，等达到某个点的时候这种趋势会汇聚，男女都会开始减少吸烟、喝酒。
“如果女人有了和男人一样的权利，就能同样地有益于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安德里亚斯·海因茨向南方周末记者补充解释道，“但困难的是妇女和女孩总是背负得太多，传统的社会期待希望她们做好家庭主妇，而现代的社会期待希望她们也能成就一番事业。我觉得全社会都需要好好反思下这个问题，特别是男人，需要更多地参与进来。”
南方周末记者 王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