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得上新冠肺炎对他造成的伤害
近日,顶尖病毒学家彼得·皮奥特(Peter Piot)被任命为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的特别顾问,负责处理与新冠肺炎疫情相关的事务,指导疫苗研究等。
皮奥特自述,这是其自新冠肺炎初愈后,接手的第一个工作。
“新冠病毒将改变我的一生。我不仅是病毒研究者、防疫规则制定者,也是疫情受害者。我差点因之丧命。甚至如今,每到晚上,我仍虚弱得没力气说话。”皮奥特告诉比利时知名周刊《Knack》。
回忆和新冠肺炎斗争的那段日子,皮奥特说:“生活就是注射、输液,祈祷自己能活下来。”/HEIDI LARSON供图
自我隔离12天,病情持续恶化
3月19日,家住英国伦敦的皮奥特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连线,介绍全球疫情现状。
在视频中,他面色灰白,眉头紧锁。
“我突然发起高烧,头痛欲裂。头皮、头骨宛如针扎。接着,我开始咳嗽。”皮奥特回忆。
当天,英国卫生部公布数据显示,该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数达3269例,死亡144例。早前,2月初时,皮奥特反复透过媒体发声,“新冠病毒比埃博拉病毒更危险。英国极有可能出现大暴发,整个医疗系统将不胜负荷。”
“我可能中招了。”皮奥特想。
新冠病毒核酸检测证实了他的猜测:阳性。
“过去10年,我从没请过1天病假。我自认有些工作狂,但也作息规律、饮食习惯健康,每天坚持运动。2月至今,我一直在家办公。”皮奥特思来想去,认为自己感染新冠病毒的唯一“高危”因素,就是年龄,“我71岁了。”
他在家中客房,自我隔离12天。但高烧不退,还出现体力不支、呼吸困难等症状。
4月1日,一位医生朋友前来探望他。简单检查后,他建议皮奥特尽快住院。
入院时的胸部影像学检查显示,皮奥特肺部呈磨玻璃样改变,是典型的新冠肺炎肺部征象。同时,其新冠病毒检测呈阴性。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感觉。那不是疲劳,而是筋疲力尽。”皮奥特说。
他很怕护士会给自己上呼吸机,“因为我看到有人发论文称,这会增加死亡风险。”
看到护士仅仅是拿来一个氧气面罩,皮奥特如释重负。然后,他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的负压隔离室。
2020年3月,在确诊的前几天,皮奥特曾参与TedMed录制,分享其对新冠肺炎的认知。/TedMed
“出院后,我哭了很久”
皮奥特所在的隔离室,已经收治3名“病友”。包括一名流浪汉、一名哥伦比亚裔的清洁工和一名来自孟加拉的游客。
“这3人都有糖尿病。和他们一起治疗,让我宛如置于一个观察研究中:在新冠肺炎危重症病人里,糖尿病患者占比较高,且普遍出现抵抗力低下、治愈期长等问题。”皮奥特说。
负压隔离室没有窗户,皮奥特每一天都过得晨昏颠倒。
“住院治疗一周,我在生死边缘徘徊。痛苦,非常寂寞。但每个人都病得没力气说话。几周来,我的音量低不可闻,别人要凑到我的嘴边,才能听到几声呢喃。那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我能够痊愈吗?此前有研究表明,如果感染新冠病毒,在英国医院治疗,病死率达30%。这与2014年西非暴发埃博拉疫情的总死亡率相似。”他表示。
4月8日前后,皮奥特的病情得到控制。医生允许其出院,居家治疗。
他选择搭乘公共交通回家。“经过一段时间的完全隔离,我特别想看看伦敦。街道空无一人,所有的建筑物都大门紧闭,空气是难以置信的新鲜。”
最终,皮奥特在家人的帮助下,回到家。可能是躺太久,他的肌肉萎缩,身体格外虚弱,行走困难。这于肺部疾病治疗,不是一件好事。
回家后,皮奥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哭了很久。
他形容自己是“死过好几次的人”。1976年,埃博拉袭击刚果民主共和国的一个小村庄——扬布库。他被告知,乘坐直升机,将病毒带回实验室。但他闻到飞行员嘴里有酒味,于是拒绝登机。后来,直升机坠毁。
但这些都比不上新冠肺炎对他造成的伤害。一段时间内,他夜不能寐,易惊醒,总觉得还会有坏事发生,怕自己又被隔离起来。
“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欣赏曼德拉。他被监禁27年。重获自由后,依然安详、宁静,对牢狱生活没有耿耿于怀。”皮奥特自嘲。
皮奥特(左二)和埃博拉病毒研究小组的合影。/Wall Street Journal
我们在病毒面前太脆弱
皮奥特从事病毒研究已有40余年。27岁时,他成为率先发现埃博拉病毒的研究者之一。1995-2008年,他曾任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执行主任。英国《金融时报》称其为“本世纪顶尖的病毒学家之一”、“全球卫生领域的传奇人物”。
他曾“夸奖”病毒,“聪明,能躲避人类为阻止其蔓延而做的大量努力”,“但人类仍是略胜一筹”。
2月9日,他接受美国广播公司商业频道采访称,与2003年暴发的SARS相比,感染新冠病毒的死亡率更低。“如果有100万人感染——这并非是不可能的,存在1%-2%的死亡率,即会造成1万-2万人死亡。”
然而,感染新冠病毒月余,皮奥特坦言自己被“病毒改变了”,“我们在病毒面前非常脆弱。”
4月中旬,出院一周后,皮奥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不得不再次就医。他被诊断为新冠病毒诱发肺纤维化,是免疫系统过度激活导致的。
新冠疫情暴发至今,许多人并非死于病毒感染。有研究表明,真正的“杀人凶手”恰恰是其自身免疫系统异常。
这一次,医生允许皮奥特在门诊接受治疗。至今(5月2日),皮奥特一直在接受大剂量激素治疗。这能抑制其肺部症状,但也削弱了免疫反应,减缓病原体清除。“这意味着,我可能无法幸免于下一次重度感染。”皮奥特有些懊恼。
此外,他首次被发现有心动过速,心率每分钟达170次。医生叮嘱其用药控制,要高度警惕卒中等急性心血管事件。
“这是新冠病毒被低估的破坏力:它可能影响我们体内的所有器官。”皮奥特指出,许多人——曾包括他自己——认为,新冠肺炎病死率低,其余人只是有流感样症状。他还曾告诉英国《金融时报》,疫情有可能在几个月内就结束了。
但真实情况远没那么简单。大量康复者将面临慢性肾脏和心脏问题。甚至,有些人的神经系统被破坏。全球将有成千上万的人,余生必须依赖肾透析而活。
“我觉得,这是病毒对我的复仇。我们对新冠病毒研究逐渐深入,会发现更多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我恼火那些媒体、评论员。他们批评科学家和决策者‘失职’,‘没有及时发现问题’,这不公平。”皮奥特说。
2014年,皮奥特(紫色T恤者)重回果民主共和国扬布库村。/HEIDI LARSON供图
疫苗是结束疫情的“唯一退出机制”
5月2日,确诊7周后,皮奥特第一次感觉饿。他下楼,在街角的商贩处,买了白芦笋。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故乡——比利时凯尔贝亨,一个盛产白芦笋的地方。
这天,他开了一瓶好酒,庆祝自己的肺部影像片“终于好看了”。
他还开始计划恢复工作。很快,新的任命来了。他被邀请担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的“新冠肺炎特别顾问”,将领导专家组,致力于疫苗研发。
“新冠肺炎疫情的唯一退出机制,就是在全球范围内推广疫苗。”皮奥特说,全球要在短时间内生产数十亿剂量。就制造和物流而言,这将是巨大的挑战。更重要的是,尽管科学界付出很多努力,但仍无法确定,能否在既定时间表内完成疫苗研发。
皮奥特还有个担心。那些“疫苗阴谋论”“无用论”者会否拒绝接种。“只有足够多的人都接种疫苗,才能在社会层面形成免疫屏障,来抵抗病毒。不然,我们将永远无法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希望,新冠疫情危机能缓解许多领域的紧张局势。如小儿麻痹症免疫接种那样,让部分地区的战火熄灭。他也称,在新冠抗疫中表现出色的世界卫生组织(WHO),能借此机会进行改革,减少官僚主义和对咨询委员会的依赖,以避免成为“政治之所”。
资料来源:
1.DIRK DRAULANS. "Finally, a virus got me." Scientist who fought Ebola and HIV reflects on facing death from COVID-19. Science
2.Peter Piot: coronavirus is going to be 'everywhere'. CNN
3.COLIN CLAPSON. Fleming Peter Piot becomes Von der Leyen’s special adviser on corona. vrt
4.Ebola co-discoverer Peter Piot on how to respond to the coronavirus. FT
来源:“医学界”微信公众号
作者:燕小六
校对:臧恒佳
责编:郑华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