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式暴力与家庭父权，
破坏的其实是“人”本身。」
“地中海，两边分，乡村猛兽谢广坤。”
最近，凭借列举不完的气人行为，《乡村爱情12》中的谢广坤再次成为大众焦点。这部自2006年开播以来已经15年的常青国产剧，陪伴了许多人的青春，也由前三部的青年爱情，逐渐变为新农村面貌和家长里短的全方位展示，一个个中老年角色也深入人心。
▲《乡村爱情12》海报
而在中老年男性角色中最为出彩的谢广坤，则被观众戏称为“象牙山战神”，其行事方式几乎是观众难以接受之首：谢永强不听其言为“不孝”，王小蒙没有处处顺着长辈更加忤逆，谢腾飞作为儿子儿媳领养的孩子被区别对待，为人处事重视家庭宗族，将豆制品厂的功劳归于自己······许多网友看了都直呼“以前苏大强有多气人，谢广坤比他厉害一百倍”，甚至有人去演员唐鉴军的微博下发泄愤怒。
▲微博网友留言
唐鉴军本人则在微博风趣地回复网友：“你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谢广坤啊！？”
▲演员唐鉴军微博
为什么一个普通的男性农民角色能够掀起如此大的讨论？这背后反映的又是怎样的心理变革？
《乡村爱情12》中有两条交织发展又各自独立的故事线：山庄的发展与精准扶贫、象牙山家庭的纠葛与日常。而承担起后者剧情推动的，就是“作天作地作空气”的谢广坤。有人说谢广坤的行为是一种“大男子主义”，实质上，他代表了乡村爱情所反映的乡村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父权和宗族血亲至上的观念。
▲《乡村爱情12》剧照
在乡村爱情十几年的剧集中，谢广坤通过对家庭各个成员的权力赋予，来建立威信和秩序，这是所谓的大男子主义的行为核心。“统治”是男权主义的核心，也是谢广坤在象牙山的生活方式，这种“统治”的思维，呈现在这个人物的多个方面。在谢广坤的眼里，王小蒙和谢永强，是侵吞王氏家族财产的“桥梁”。在《乡村爱情12》刚开场，谢广坤就上演了一出对豆制品厂员工颐指气使的戏码，借长辈的身份调用豆制品厂员工资源迎接王小蒙学习归来。而在豆制品厂的派对上，谢广坤自告奋勇地站在台上发表感言，表示豆腐厂“是我们家的”，“谢氏家族”让王小蒙“翻身了”。一个个微小的喜剧细节，构成了使得这个人物丰满的“土壤”。
▲《乡村爱情12》剧照，谢广坤发言
反观赵四、刘能和王老七的相对温和，谢广坤则显得尤其“硬核”。《乡村爱情》系列显然不是故意鼓吹谢广坤这种极端化的角色案例，而这种喜剧效果却通过其性格与其他人的反差展现了出来。象牙山村民对谢广坤的不悦和忍让，与观众的反应殊途同归。象牙山的表演离真正的乡村生活或许并不接近，但活灵活现的人物却是社会的一个缩影。
▲小品《一个女婿半个儿》剧照
谢广坤并不是唯一一个在喜剧中大肆强调“父亲”和“公公”身份、挥舞男性权力的角色，2017年开心麻花的小品《一个女婿半个儿》中艾伦所饰傲慢的“岳父”，直到结尾也没有反思自己的错误，更不用说家庭关系的缓和与推进。同年孙涛和闫学晶在春晚舞台上呈现的《真情永驻》也饱受争议，许多网友认为小品中对女性的成见过于明显，男性角色的天然强势让许多人感到不太舒服。喜剧反映的是动态现实，许多喜剧作品也通过调侃的方式对“男权”提出质疑。
虽然现实生活中可能少见如此极端的、动不动就发火打架的“谢广坤”，但谢广坤身上的男权思维却成为许多人的生活影像，许多乡村家庭中人际关系的勾连，建立在血亲和宗族的思维上，通过强制性的秩序建立来稳定生活。
持续15年的“家长里短”，深层矛盾是年轻一代的成长对乡村原本格局的冲击。由谢广坤等中老年男性建立的乡村男权秩序，正在被王小蒙、赵玉田等一众青年人的成长冲击着，山庄的发展壮大让象牙山村里有能力有技术有才华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加上村领导班子和山庄员工中女性越来越承担重要的角色，这些都成为谢广坤不安的来源：他通过血缘和宗亲建立起的权力，在这个知识和能力逐渐取代暴力的大背景下正一步步地瓦解。现实中亦是如此，父权制正在国家和市场的作用下，被现代化的浪潮解构着。
竞选村长和村主任的失败则加剧了谢广坤的不平衡心态，另一方面在子女的产业中，王小蒙又凭借自己的管理才能得到了员工的支持和信服，在家中也具有较强的凝聚力。旧的、依附于男性权力的秩序破坏与新秩序的建立是乡村爱情系列的矛盾内核，而这不仅仅是《乡村爱情》中的戏剧想象，而是许多家庭的现状之一。子女“反哺”的另一面，就是父权的逐渐瓦解。
▲王小蒙为豆制品厂员工开会发言
象牙山村开会时提到的“精神脱贫”，不仅是对村民提出的要求，也反映出了乡村家庭中旧秩序所暴露出的问题：难以与知识、能力、技术等现代性要素相融合的乡村家庭父权，正受到这些新要素暗暗发力的冲击。美国心理学家约翰·多拉德分析了暴力的来源，认为挫折容易引起欲望和攻击，而谢广坤为代表的父权捍卫者手中唯一有力又顽固的方式只有暴力，这淋漓尽致地反映在谢广坤的意识和行动中。不论是不胜枚举的约架场景，还是谢广坤对家庭成员生活中的强制干涉，都是他维护家庭父权的方式。
▲剧中的打架场面
虽然剧中几近“鬼畜”的打架场景或许在生活中很难看到，但这种“暴力”却能不动声色地隐藏在许多人的生活当中。
不论城市还是乡村，许多现代家庭中已经摒弃了暴力的方式，通过沟通和交流来促进家庭的和谐。但这并不代表暴力的因素消失，只是转化成了一种更加隐蔽的形式存在着。不同于与武力相关的暴力行为，许多乡村家庭中的父权体系仍旧借助隐式暴力的韧性存在着。《乡村爱情12》中，谢广坤看着领养的孙子谢腾飞，越看越不顺眼，最后施令其不要吃饭了，把饭菜留给具有亲缘血脉的弟弟妹妹们，在生活中也将家庭的重活交给谢腾飞，与对待亲孙子亲孙女的态度截然不同。这种行为，虽没有拳拳到肉的武力，却在家庭体系中起到了更深刻的影响。
▲《乡村爱情12》剧照
隐式暴力的狡猾之处不在“暴力”，而在于“隐”。“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荒诞论调不再符合现代的教育理念，但是这种暴力却转化为温和的姿态进入生活细节当中，体现在父亲的绝对支配权力上。正如剧中谢广坤所言，是为了壮大“谢氏家族”、为了永强好的理由，许多隐式暴力也假借爱的名义，将家庭权力的不对等越拉越大。不论是“樊胜美式”的隐忍还是“苏明玉式”的和解，原生家庭的控制和干涉，成为许多青年成长中的“隐形伤痛”。而极端的“谢广坤”和“苏大强”只是将这种支配权无限放大，用夸张的戏剧张力刺痛着人们的神经。
▲《都挺好》苏大强剧照
而这种存在于意识层面潜移默化、深远持久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剧中人物的创伤，还体现在剧外观众的身上。许多观众期待着赵四、刘能、王老七等男性角色对谢广坤的暴力制衡，期待一种暴力被另一种暴力制服，这种以暴制暴的心理，其实也在否定着沟通的价值，也忽视了家庭体系中理解和尊重的重要性。
因此，隐式暴力虽然看似维护了家庭父权的稳固，但最终破坏的却是人本身。在越来越追求理解和对话，越来越重视健康家庭关系的今天，忽视家庭成员之间的理解和尊重，是对人的价值的否定，也是对人的破坏和创伤。
参考资料：
约翰·多拉德：《挫折与攻击》
金一虹：《中国新农村性别结构变迁研究：流动的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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