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今天,马克思主义革命家、医师、作家、游击队队长、军事理论家、国际政治家及古巴革命的核心人物切 · 格瓦拉(Ernesto Guevara)在玻利维亚被处死。
切 · 格瓦拉自己一定不会想到,早年间由《革命报》记者阿尔贝托 · 柯达为他拍摄的一张照片,后来会被全世界青年奉为精神图腾,成为青年亚文化的重要符号。照片拍摄于1960年3月5日,其时一艘从法国运往古巴的军需品货船被美国袭击,80人遇难,格瓦拉前往公墓吊唁,随行的柯达捕捉到了格瓦拉悲伤的神情,随即将之定格。
这张脸,会历经嬉皮士、摇滚迷、朋克青年和当代年轻人的成长岁月,被所有向往所谓自由与理想的年轻人顶礼膜拜,甚至被流行艺术所解构和重构。切 · 格瓦拉对我们来讲,已经变成一个独特的历史时刻、一种独特的人格、一种几近于不像人的抽象的特质。而这种抽象的特质,我们必须把它把握在一个很单一的肖像图象里,让它结晶了它所代表的整个人、整个时代乃至于种种革命精神。这就是格瓦拉流行的根本原因。
我们把格瓦拉穿在身上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
文 | 群学君整理
1
格瓦拉是谁?
每隔几年,就会有个切 · 格瓦拉小热潮。有时候有人用他的故事编成话剧,有时候有人把他拍成电影,过去几年有中国作家为他写一本画传。
在全世界很多的反全球化运动,甚至反资本主义运动中,我们发现很多人都戴着切 · 格瓦拉的徽章,穿上有他头像的T恤,他的那个模样已经成为整个反叛青年的集体象征。
其实这些人他们反叛什么?可能每个人都不一样。拉丁美洲有一句名言,就是:我把切 · 格瓦拉穿在身上,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每个人的诉求不一样,背景也不一样,语言种族也不一样,他们共同的一点就是都喜欢切·格瓦拉的那个形象,用他当成一个反对势力的集体象征。
那么怎么样去认识切 · 格瓦拉这个人呢?他的一生到底如何呢?
我们都说古巴革命英雄,但大家都忘了,切 · 格瓦拉原来是阿根廷人,他出生在阿根廷的一个并不是太左倾、但是也算相当进步的家庭里面,而且是中产阶级家庭。他爸爸是个建筑师,他妈妈喜欢法国文学,他从小文学、文艺底子就很好。
但后来,他长大就去念医科,然后有一段很有名的经历,就是他在23岁那年跟他的好朋友骑着一个摩托车,立志要用这个摩托车去游遍整个南美洲,用了几个月时间。后来切 · 格瓦拉把这段经历写成《摩托车日记》,非常轰动,改编成电影。
在这一段旅程里面,最重要的是切 · 格瓦拉第一次切身接触到整个南美大地的底层社会,碰到很多的病人,碰到很多的印第安人,了解了他们的苦况。回来之后,他整个人生就彻底改变了。改变了就成为了将来我们慢慢会开始熟悉的那一位英雄人物切 · 格瓦拉。
后来他又离开了阿根廷,到别的国家去游历,认识了不少的别的搞政治的人,那些朋友后来都是许多其他国家的总统。
我们特别注意的就是在20世纪50年代,他到了当时拉美最进步的政权,也叫危地马拉,在那边参加他们的革命政权。当时的总统十分左倾,美国就想办法来报复。美国为了维护自己的商业利益,大举入侵危地马拉。
当时,切 · 格瓦拉只不过26岁,26岁生日之后第四天目睹这一切,他就决定献身革命。后来的事就已经是历史了。他这个革命也是献身,一开始他不是专门为了古巴,他是要解放全世界受压迫的人。当然他首要的功劳还是在古巴进行革命。
我们今天叫他切 · 格瓦拉,但是这个“切”,其实是后来人家对他的一个亲密的称呼,为什么叫“切”呢?这是在墨西哥的时候,他身为一个阿根廷人演讲,很喜欢用阿根廷人说话的时候结尾有这么一个感叹语“切”,然后他们就把这个“切”用来给他起了个外号。
古巴革命成功建国之后,他当过一阵子官,当过一阵子领导人。
但是问题是他是个天生的革命家,他不赞成卡斯特罗那种慢慢倒向苏联的做法,他觉得这等于是失去了拉美人自己的一条道路。
于是他就开始决定要开辟第二个越南,到世界各地点燃革命的火头。先去过刚果,后来又到了玻利维亚,然后很不幸地在玻利维亚被重重包围,被人出卖,弹尽粮绝,最后就死了。
有人描述他最后的经验,是非常英勇的经历。他当时本来杀出重围可以逃得出去,但是偏偏他要带着一个受伤的朋友,拖着他所以才会被捕。被捕之后,在美国的中情局的授意下,玻利维亚政府军迅速把他执行死刑。
几年前,当《摩托车日记》的电影版在伦敦上映。首映的时候,气氛很奇怪,全场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人。那些人都很兴奋,很高兴,为什么?他们看到了荧幕上在演的是他们当年心中的偶像切 · 格瓦拉,但是每一个人离开戏院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唏嘘,都沉默下来了,为什么呢?
你们想想看,你现在五六十岁,头发灰白,你改变了世界什么?你没有,你被世界改变了。
而切 · 格瓦拉,他真的改变了世界,而且他就那么死了,那么年轻地死了,永远年轻,用他那一对坚毅的眼神永远望向前方,好像前面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在等着他。这是切·格瓦拉永远骄傲的地方,也是所有追随他、所有崇拜他的人永远唏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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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瓦拉的中国往事
1960年11月17日,在中古建交两个月后,担任古巴国家银行行长的格瓦拉就率领古巴经济代表团来到中国。次日,在中共中央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格瓦拉一开始就坦率地表示他多年来想访问中国的夙愿实现了。他向周恩来提出了一个“最恳切的要求”,一定要见到毛泽东主席。
11月19日下午,毛泽东、周恩来在中南海勤政殿与格瓦拉会面。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毛泽东,格瓦拉紧张得竟连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倒是毛泽东先开口了:“切,你好年轻哟!”毛泽东为他们的交谈营造了一种轻松、幽默的气氛。格瓦拉也打开了话匣子,大赞中国的清茶后,他以敬重的语气说:“毛主席,你们革命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出生呢。在毛主席的文章中,我们看出了很重要一点,这就是优待俘虏,替他们治伤,送他们回去。注意这一点很起作用。”“跟你们‘感谢’蒋介石一样,我们也‘感谢’巴蒂斯塔(古巴独裁者),因为他‘教育’了更多的人参加到我们这边来。”
毛泽东微笑着,拉着格瓦拉的手,亲切地、诚恳地同他进行了交谈,还说他读过格瓦拉的文章《研究古巴革命思想意识的笔记》,说他很赞成文章中的思想。格瓦拉备受鼓舞。
后来,毛泽东宴请了格瓦拉。席间,格瓦拉详细介绍了古巴革命的情况、古巴目前的状况,以及古巴面临的来自美国的威胁,毛泽东对他赞赏有加。
格瓦拉把自己写的游击战的书,亲手送给了毛泽东。毛泽东也送了他一本签了名的有关游击战的小册子。宴会后,格瓦拉与李先念副总理共同签署了联合公报。
告别了毛泽东,格瓦拉立刻神情严肃地坐在经济谈判桌前。他首先发言说:“我们向伟大的中国推销的货物是我们古巴最丰富、最美好的结晶:糖……我们必须把每1个比索掰成两半来花……”
中方负责人李先念说:“格瓦拉少校,你们放心好了,我们愿意保证你们的任何1比索都不会打水漂儿。你想吃亏,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李先念副总理与格瓦拉签署了两国政府的经济合作协定、1961年度的贸易和科技合作两个议定书,商定在1961年至1965年间给古贷款6000万美元,援建一些工业项目,并在1961年度买古巴100万吨糖及5000吨镍、铜等。格瓦拉对中国向古巴提供支援十分感激。周恩来说:“我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你们有困难,我们应该帮助,不然就不是革命国家了。”格瓦拉的中国之行取得了巨大成功。
回到古巴后,格瓦拉做了许多报告介绍中国情况,号召民众学习中国专家不计较工资只讲奉献的精神。格瓦拉在古巴掀起了“中国热”。古巴人钦佩中国,渴望了解中国,每天到新华社哈瓦那分社索取新华社电讯稿的人排成了队。
随着中苏论战的展开和两国关系的恶化,远在加勒比海的古巴领导人,被逼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中国诚心诚意、尽其所能地援助古巴,但中国的实力赶不上苏联,古巴每年轧糖、发电以及汽车所需石油1500万吨,要靠苏联供给。古巴军队的武器装备全靠苏联供应,苏联大批军事人员驻扎在古巴。最终,卡斯特罗不得已决定倒向苏联。格瓦拉的第二次中国之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的。
1965年初,格瓦拉暂时中断了对非洲的访问,同另外两名古共中委阿拉贡内斯和西恩富格斯一起来到中国,目的是来进一步阐明古巴党的立场并澄清一些问题。2月4日,中古双方开始了会谈,一共举行了四次。虽然双方没有完全取得一致,但是加深了了解。格瓦拉也说:“中国革命给其他国家人民树立了一个榜样,他要为两国人民的友谊干杯。”
2月9日,格瓦拉一行匆匆离京,赶到阿尔及利亚去参加亚非经济发展会议。谁也没有想到,此次出访后格瓦拉就再也没有在古巴公开露面,直到他出现在玻利维亚的丛林中。1967年10月8日格瓦拉受重伤被俘,9日被美国中央情报局指使的玻利维亚政府军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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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符号化的格瓦拉
我们中国人对领袖的画像一点都不陌生。但是很奇怪的是,只有一个人,他的画像的影响力范围超越了自己的国界,遍及全世界,甚至远达冷战时期敌方的阵营,深入敌后,让对方的年轻人也都很着迷。那就是切 · 格瓦拉。
你很少见到西方的年轻人现在会把拿破仑或者斯大林的画像画在胸口,变成一个让他们觉得穿上去会很帅、很酷的潮流。
为什么切 · 格瓦拉的头像,会这么例外地成为一种潮流,成为一个全世界共有的象征?
著名艺术史学家David Kunzle早年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美术馆里面做的一个展览,陈列了各种各样关于切·格瓦拉的海报。后来他将图册结集出版,题目就叫《切·格瓦拉:图象、迷思与信息》(Che Guevara:Icon,Myth,and Message》。
追溯这些海报,你会发现最早生产、制造它们的就是古巴。
古巴做这些海报出来,其实本身也是件怪事。卡斯特罗跟当时许多共产主义国家的领导人,他非常反对个人崇拜。他完全不希望在古巴境内看到他的铜像、他的雕像或者把他的头放到邮票上面,卡斯特罗说:“你不会在任何地方看到我的雕像,不会有一个学校,一条街道或者一个小镇以我的名字命名,不会有任何形式的个人崇拜。我们并不是要教会我们的人民去相信什么,而是要教会他们去思考,去推断。”
但是他很鼓励大家去张贴他的好朋友、他的老伙伴切 · 格瓦拉的海报。
所以古巴是全世界第一个大量生产切 · 格瓦拉海报的国家。
而这些海报有一个很特别的风格,有人认为,就是这种风格,使得它能够跨越国界。比如说60年代古巴做出来的切· 格瓦拉海报,对比我们中国60年代的海报,你会发觉风格非常不同。
可以说古巴的切 · 格瓦拉海报是完全不同于当时社会主义阵营流行的社会写实主义的做法,而比较接近西方的现代设计、平面设计的手法。
还有一些有点像当年美国流行的波谱艺术风格,一组四张的版画,也是切·格瓦拉为题材的,也是在古巴当年大街小巷张贴出去教育老百姓的。
你看这些风格,是不是非常不像一般我们心目中想象的共产主义国家里面那种社会写实主义的美术风格呢?为什么?
这是因为古巴在文化艺术上跟美国的关系向来是很好的。过去古巴曾经是美国的半殖民地,所以在艺术上也接受了很多北美、甚至欧洲风格的影响,使得它跟南美一般地区是有点不一样。因此独立之后,仍然沿着这种已有的西式风格再发展出来,就变得很前卫、很大胆。
切 · 格瓦拉的海报非常流行,但是你会发现,无论怎么流行,大都呈现同一张原形照片里面有的图象。
除此之外,另一个我们常看到的切·格瓦拉的肖像是什么呢?这在我们中国比较难看到,但拉丁美洲很普遍。
我们知道拉丁美洲大部分人都信仰天主教,他们有一种神学,就是解放神学。有些神父同时是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去对抗右翼政府。很奇怪。
有这样的土壤,于是使得他们有时候会把切 · 格瓦拉描绘成一个伟大的人物,就是耶稣基督。他们认为耶稣牺牲自己拯救世人,切·格瓦拉也一样是牺牲自己拯救世人。
关于他的死亡,有这么一个说法,就是美国的中情局当年非常后悔,那么迅速地把格瓦拉死后尸体接受检查的照片弄出去。因为那张照片更强化了他殉难者的形象,更让大家觉得他简直就像耶稣一样,他是为人民大众、为贫苦老百姓而牺牲的。而且,那张照片造型太像艺术史上的一个经典名作了,就是荷兰大画家林布兰画的《杜尔普医生的解剖学课》。
看切 · 格瓦拉死后尸体被人检查的照片的构图,我真不知道当年那个摄影师是有意还是无意,怎么会拍成这个样子。于是对于有艺术史背景的读者来说,一看这张照片,马上就很受震动了。
我们刚刚说大部分关于格瓦拉的海报,都是来自一张原形照片,这张原形照片就是那张他额角往上,带着一个贝雷帽,满脸胡子,有黑色的浓密头发的那张照片。这张照片就是当年一个摄影师意外拍到的一张照片。我们甚至觉得这个照片成为格瓦拉唯一的图象,一想到格瓦拉就想到那张照片。
为什么呢?只是觉得他样子很俊吗?
那当然。
但是更重要的是,切·格瓦拉对我们来讲已经变成一个独特的历史时刻、一种独特的人格、一种几近于不像人的抽象的特质。而这种抽象的特质,我们必须把它把握在一个很单一的肖像图象里,让它结晶了它所代表的整个人、整个时代乃至于种种革命精神。这就是格瓦拉流行的根本原因。
4
反思格瓦拉
格瓦拉这个四处飘泊的人,自以为是殖民主义奴役的破坏者,新殖民主义渗透的敌人,却没能成为一名领袖。尽管他在哈瓦那有权有势,但他不是领袖。他没有能力和耐心使革命加以巩固,使之更加完美,把它引向稳定的政权组织。他是个假预言家,对自己的身份和使命都没有做出承诺。支持他的不是人民,而是一种好斗的、拒绝接受现实的思想。他宁愿把游击战当成他唯一的可以救世的理想,永远四处飘泊。
他的战友们经常说:“他认为自己肩负着一种伟大的使命,一种传道士的使命。”但他们有意隐瞒这一事实:他骨子里是个头脑发热的人,幸而缺乏实际观念。他因为与卡斯特罗意见分歧而不得不退出舞台。
卡斯特罗与格瓦拉有着让世人费解的关系。曾经和格瓦拉以及卡斯特罗有过密切交往的法国教授瑞吉斯 · 德伯里说:“历史对卡斯特罗很苛刻。它在力捧切的同时贬低了卡斯特罗。”
无论切有多么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格瓦拉是一个铁定不会按牌理出牌的人。卡斯特罗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对革命,切怀着一种杰克 · 伦敦式的态度,将其视作一场伟大的、永无止境的冒险,然而他却不具备任何政治上的成熟性去处理让国家得以运转的实际事务。他没有手段就想达到目的。
在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中,切·格瓦拉孤注一掷的赌徒性格暴露无遗。他比卡斯特罗甚至赫鲁晓夫都更加张狂,似乎根本不顾忌全世界在那一刻屏住呼吸的紧张。他对伦敦《工人日报》说:“如果核导弹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摧毁美国的核心,包括纽约城。我们会走向胜利之路,就算那会使成千上万的人成为核牺牲品……我们必须让仇恨活在心里,并促使它爆发出来。”
如果你读过格瓦拉的政治著述,可以在其中发现一种清教徒式的狂热和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仇恨。他反复写道:“仇恨是斗争的一个要素,对敌人刻骨的仇恨能够让一个人超越他的生理极限,成为一个有效率的,有选择性的,暴力的,冷血的杀戮机器。”
他也许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他也是一个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不怕弄脏了自己的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