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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成年礼

分享到QQ空间 分享到腾讯朋友 分享到腾讯微博 作者 /蔡崇达来源/《GQ》

总有一个坎儿,会让人对自己的生命做一次全面的逼问。这个坎儿也许不是某一天,某一件事,某一个意外,但很可能是它们的集合,偶然或必然地发生在某一段时间,形成一股力量,成为一种改变的机缘。

对韩寒来说,30岁就是这样的坎儿。在2011年前,他安于“韩少”这样的称谓,允许自己作为一个年轻人真诚但失之偏颇地发言,乐于享受以凭借年轻带来的种种不成熟和锐利,以这种干净的率性,呼应这个社会浅显的痛楚和快乐,坦然接受社会慷慨的馈赠。

然而,30岁来了,生活从此不一样。

这一年,韩寒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女儿的父亲;年末“韩三篇”出笼,招致“敌我阵营”的重新分裂和聚合,韩寒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够用了;更为喧闹的是龙年春晚一样的“代笔门事件”,在一出自以为正剧的闹剧里,韩寒嘲笑自己“猪一样的表现”……。

面对复杂,如何保守内心的纯粹?面对目标,哪些要坚守,哪些又必须打破、甚至颠覆?面对声誉和支持,如何警惕他们变成自我的枷锁?对这一切的思考,成为时间献给韩寒的一份厚礼。

出道十多年来,韩寒一路顺风顺水,但他说只有这一次,才开始真正地回到内心,思考自己。韩寒开始了自我摧毁,同时以更强大的力量自我重建。质疑,失望,误读,在一场荒谬、方寸错乱的搏杀中,失去一些东西在所难免,但如果这种失去能换回对自我本质的重新确认和笃信,那一切都值了。

韩寒蜷缩在副驾座上,一身黑色的服装。到了约定的地方,他开了车门下来,按照惯例和我开了一句玩笑,又迅速缩回副驾座位上,一言不发。

他刚接受完一个采访拍摄,还没吃晚饭。时间是晚上10点。在开车寻找食物的一路上,车里很安静的。 抵达上海的这天,韩寒刚在博客上发了不再回应的声明,而在此前的几天,他每天接受5个视频网站的采访——2010年他曾宣称,只接受少量采访。这几天接受的采访,几乎等于他此前的所有。

“你别看了。”同行的朋友责怪他这几天花了大部分时间在上网。

“好的。”他这么回答,然后又是刷新微博的声音。

最后选择的一家自助取餐的速食店,在取餐的过程中,他的朋友低声对我说:他很难过,但他不承认自己难过。韩寒承认,自己最大的缺点是好面子。这种好面子,有点孩子气,也有点像传统文人那种清高。

下午一个媒体的拍摄,意外烧到了他的头发,让他显得有些狼狈。他毫不在意,边狼吞虎咽着看上去并不那么美味的食物,边回顾这半个月来,自己被网络上那些质疑、谣言和否定牵扯的过程。

他还是努力用一种置之度外的口吻谈论着他的反击和愤怒:“幸好我的事实是铁板一块的,不然这么多阴谋论,换作任何一个作家都会倒掉。”“你知道我不善言辞,但这几天却要让自己上视频节目,一次次重复讲一样的话——现在回想,多傻啊。”

讲到最后一句,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可能是要做出此前习惯的,对自己幽默的轻嘲。不过此时的他,却疲倦得拉不开该有的笑,终于成了叹气一样的表情。

又默默吃了几口饭,韩寒突然放下筷子,像面向广场正式宣布一样:“我决定了,即使烂,我还是打算烂在中国了。”“我就把打官司当做探讨中国质疑权的一次亲身参与,中国需要这种建设性的参与。”最难过的那几天,韩寒会突然问朋友:“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我要怎么办呢?”过了一会儿他又自己回答:“不行,那是在逃避。我得弄清楚自己和这个社会……”“抱歉,我这几天就在自我鼓励和自我否定中循环。”韩寒说。

对很多人来说,前段时间韩寒的表现,“失常得不像韩寒”。到底是什么困住了韩寒?“我开始想,这个社会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这几个月来,他已经问了自己许多次了。而现在他明白,这两个问题,已经成了“韩寒必须回答的问题”。

摧毁和建设

1月18日傍晚6点,北京。韩寒如期去赴一个晚宴,快要抵达目的地时,电话响了,是初中同学:听说你有个团队来帮你写东西,我最近有的项目特别难搞定,能借你的团队用一下吗?韩寒愣了一下,习惯性地哈哈大笑:“你还信这个?” 当天晚上,是一个赞助商举办的晚宴。有个客人拿着酒杯来和他攀谈:“文章真的全部是你写的吧?”

他用手机看了下微博,当时,麦田指控他有团队代笔的帖子被转发了几百条。他决定一个人去看场《大魔术师》,平复下情绪。但是一回到酒店,还是忍不住查看了下麦田的帖子:已经被转发两三万条。韩寒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已经有人‘愿意’相信这种阴谋论了。”

在酒店里,韩寒试图敲下一段文字回应,但愤怒让他无法把句子写连贯。直到凌晨两点,这短短的博文才算完成,中间韩寒修改了五六次:“我一直在想如何自证的方式,并且,我还是希望维持足够的幽默和风度。”

不过这篇后来被韩寒自己命名为《小破文章一篇》的博文,显然在这两方面失败了。文章中,他用诅咒的方式说:如果真的存在有人为他代笔的现象,“我将不能活着看到自己女儿长大。”并且慷慨地提出:任何人如果能证明自己或者身边的朋友为“韩寒团队或者为韩寒代笔写文章的人”,都可以得到两千万人民币的奖励。

“自己的性命和全部身家,这是我全部的东西了,我就想通过这样的极端告诉别人,我的立场。”韩寒说。

 发完微博没多久,犹豫再三,他又爬起床把博客的语气再顺了下,试图“洒脱和幽默点儿”,把关于女儿的文字全删除掉,因为这个诅咒虽然是诅咒自己的,但是很容易让人误会是针对女儿的。他只留下所谓的“两千万悬赏”。

有了女儿后,韩寒察觉到自己变了。“其他赛车手有孩子后开车更慢了,我则开得更快了。”“我感觉自己已经完成,从基因学上、人类的生物学上的繁衍的任务,反而我会觉得更加没有顾虑。更加逼问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2011年,韩寒迎来了自己30岁的生日。30岁的韩寒,“有男人的感伤”——韩寒的朋友孙强这么和我说:他对别人更容易心软,对自己却老揪着。“他还开始散发那种老男人的气息了,会突然感叹岁月,对孩子柔情似水。”事实上,孙强在他的鼓动下,也刚要了个孩子。

朋友发现,韩寒开始厌恶“韩少”这样的称呼,开始不满意自己说话的腔调,“是否太浅白了”,并对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一个个道歉。“我察觉到年轻时候的许多无知的无畏,”韩寒解释:“我现在该对以前的过错道歉。”

韩寒甚至不愿意“像以前那样去说话了”。在《我的2011》中,韩寒感慨,之前的两年,他写了一系列针砭时弊的评论,他的无党派、无派系的语言为他赢得了最大可能的认同和尊重,但是——“我从这些批评中获得了很多的赞誉,于是我开始在意于这些赞誉,甚至不自觉地迎合。”他开始警惕起自己的迎合,也厌倦了重复:“我做的很多批评都是有罪推论和变种八股——制度不好,政府腐败,悲剧发生,人民可怜。”“我如果再这样把文章写下去,难道不是偷懒吗?既对不起支持我的人,也对不起我自己,我要这样一直写到老吗?”韩寒说。 韩寒内心对自我过去的这种否定,“其实已经埋了大半年了”,他甚至和我提及,他理解许知远说的一些东西:“韩寒掀起的迷狂,衬托出这个崛起大国的内在苍白、可悲、浅薄——一个聪明的青年人、说出了一些真话,他就让这个时代的神经震颤不已。与其说这是韩寒的胜利,不如说是庸众的胜利,或是整个民族的失败。”“我一直在想,30岁后,我还是这个样,那才是我的可悲。”

韩寒因此做了一个决定:告别过去,即使过去的自己受许多人喜欢:“顾不上他们了,反正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真实想法。”“你一味地拍民众马屁,一味地讨好民众,其实说到底跟当年老毛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没什么区别。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群众也许就是瞎的。这其实是另外一种不诚恳的表现。”

当决定自己不再那么说话后,“我要说什么?怎么说呢?”韩寒似乎又成了重新学说话的小孩。

读者发现的,只是韩寒博客更新得越来越少。“我一直在酝酿,我要写什么?”这一个问题,他思考了两三个月,最后他决定从常识开始——这就是后来引发轩然大波的韩三篇。在他对我的说法中:“即使写得再不成熟,起码在谈论自由、民主、平等这三个词,我最大的目标就达到了。”

最终的那三篇文章,“每篇我都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写完了,几乎一气呵成。”韩寒坦言自己“抱着深深的期待”。这是试图成年的韩寒,精心准备的第一次改变。

果然引来很巨大的反响,然而,韩寒没预想到的是,李承鹏、艾未未等朋友开始宣布对韩寒的批判,紧接着,是更多学者和作家的质疑。有人说韩寒反叛了,有人甚至说:“为什么我们曾选择出这样的韩寒?”

在曾经的朋友一个个跳出来反驳他的时候,韩寒感到惶惑,却也有说不出的开心。“虽然不少人都否定我,但是,他们许多人的文章质量很高。”“我的作用也就起到了。”韩寒并没有充当意见领袖的“雄心”。“我其实愿意这样的结果。”也因此,韩寒开始酝酿写第四篇:关于选举。他最终希望的是:趁这个机会,就这样把很多不能说的词说下去。 在那几天里,韩寒每天不断上网搜索各种文章,甚至开始为自己寻找合适的书目来重新思考、理解这三个词——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读书成了件迫切的事情。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对他的质疑还一直在放大,直到他接到这个电话,询问他是否有团队代笔,韩寒这才真切地感觉到:那代表,曾给韩寒这样位置的许多人,已经质疑韩寒存在的合理性了。 “我当时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和焦虑。我觉得好好地正在谈民主谈自由,很多的文章质量都很高,突然地,因为对我的质疑要被打断了。”韩寒后来这么和我说。然而,当看到几个小时之间,麦田对他的猜想转载超过三万时,韩寒觉得有点莫名的悲凉:“那意味着有些人愿意相信这样的说法”。

“我虽然宣称杀戮群众,但其实,我是试图拉着大家一起,杀戮以前的自己,突破此前常识性的情绪宣泄,更进一步去思考改变,但大多人根本不理解。”韩寒甚至想起自己在高中出版《三重门》的时候,一向人缘不错的他以为,许多同学会和他同样开心,然而,渐渐地,韩寒发觉,所有人总是若有若无地以尊敬、羡慕、挑剔等方式,用各种理由正在和他疏远。韩寒问过其中的一个同学,为什么这样?对方回:因为你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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